张近微很有自知之明,说:“我应该考不上985.”

“我看你也考不上,”谢圣远接嘴,说太快了,他有些不太好意思,“我不是笑话你啊,其实我也不行,那什么,我有一哥们儿,现在保送了,闲的长毛,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请他补补课?最起码,二本变一本,我敢打包票。”

所有的声音,都沉静下来,只有男生那句“二本变一本”清晰地在思维里弥漫、散开。

她竟非常认真地去想了想,这件事太诱人,她深深清楚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念大学,如果,能念一所不错的大学……

“你好朋友办辅导班了吗?”她傻乎乎问。

谢圣远噗嗤笑出来:“没,他不缺钱,你一定听说过他,单知非,咱们学校头牌。”

这让张近微大大意外,雨声里,她好端端的脸又开始发热。

“可他是你好朋友,你找他,他当然帮你补课,我跟他……”张近微停顿了下,“我跟他不是好朋友。”

那是什么呢?张近微觉得自己有了个不能跟任何人说的秘密,像风里的小雏鸽,落了单,但跟一株漂亮的白杨树偶然邂逅,准它降落,偶尔栖息,谁也不知道。

谈话暂时中断,张近微弯腰去打水,热气升腾,哗哗哗的水声很悦耳,她一想到那些资料,全世界的声音都变得很悦耳。

“我们到报刊亭那再说说这个事吧。”谢圣远很轻松的提议,换作平时,张近微一定躲的远远的,但现在,一双脚就真的跟着谢圣远走了。

他告诉近微:“你说的对,我要是提补课的事,他不会拒绝。其实,他同样可以给你免费补课。”

张近微不敢相信:“为什么?”

“以前啊,我爷爷找过他,可我这个人懒。现在呢,高二分科了我意识到了学习的重要性,张近微,有一个办法能让你不花钱补课,你愿不愿意?”

怪绕人的,张近微有点害羞,不习惯跟人对视:“什么办法?”

“我就跟他说,你是我女朋友,咱俩想考一个学校。”谢圣远很直白的说了出来,说完,他直勾勾看着张近微,不打算放过她任何表情。

果然,张近微神情凝滞了,她骨相好,皮相更绝,唯一的缺点就是鼻尖那长了个小雀斑,但在谢圣远看来,连那颗小雀斑,都是秀气的。

她真是什么模样都好看。

张近微不知道男生满脑子在想什么,她很快回神,像是受到侵犯,换作个有些冷淡的表情:

“对不起,我不跟任何人谈恋爱。”

谢圣远像是早料到了,他一点也不生气:“你别误会,我没想着跟你谈恋爱,我有对象。”

他张嘴就来,思路流畅,“你要是愿意,我只跟单知非这么说,其他人面前,绝对不会说半个字。”

张近微脑子像冷雨一样清醒,她戒备十足:“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这个忙呢?竞争很大的,一分可能就是很多人。”

她突然想起丁明清的话,此刻,派上用场。

谢圣远轻咳一声,说:“张近微,我如果解释真正的原因,你别生气。”

“请你说吧,我不生气,我保证。”张近微很诧异自己今晚怎么会跟谢圣远耗,也许,是因为单知非,有人一提到他,这个名字就可以在自己的世界里到处窜。

她的心也跟着咚咚的。

“说真的,高一时你砸过个花盆,我知道你不爱跟男生有牵扯。可我看你平时吧,”谢圣远突然笑了声,“说好不生气的,别生啊,我觉得你家里条件估计不太好,你又这么用功,我就想帮帮你,没别的意思,我有女朋友的。”

一提家里,张近微只觉得胃里都跟着翻江倒海,她表现的很平静:“嗯,我这个人平时是很抠门。”

她牙齿却还是忍不住轻轻打了个颤,整个人,像被雨淋的小狗:“谢圣远,你是不是可怜我?”

谢圣远立刻否认:“不是,我觉得可能用怜悯比较好,就是正常人类都会有的那种感情,我绝对没有讥笑或者嘲讽你的意思,相反,我挺佩服你。”

谢圣远同样很佩服自己的语文素养,信口开河,听起来还很有道理,“我觉得吧,你这个人,特别能吃苦耐劳,让我想起我奶奶什么的。”

张近微被他这么一说,紧绷的弦,突然松开了,她沉默片刻,问:“那,你能不能跟单知非换个说法?”

谢圣远直率道:“你想怎么说?”

“就说,我是你最好的同学?”张近微脸刷下红了,她低着头,摩挲着水瓶的柄。

谢圣远显得为难:“我们从小认识,他都知道我跟哪些人玩的好,我从没提过你。”

“可你说你有女朋友,他不认识你女朋友吗?你这么说,他要是跟你真的女朋友讲了怎么办?”

看不出,她脑袋瓜子转挺快,谢圣远笑:“行吧,不过我这么说,他也未必信,你这算答应了?”

张近微有点小慌乱:“没,你让我再想想。”

回到寝室,丁明清正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进来,她洗头去了,每天都洗。寝室是11点准时熄灯,大家憋一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丁明清睡张近微下铺,她点起蜡烛,看会儿木心的书,这相当符合本省学生的口味。

蜡烛点在海飞丝洗发水瓶子上的,还剩半瓶,丁明清用够了这个味道,索性拿来当烛台。宿管阿姨来时,她吹灭蜡烛,顺手连带海飞丝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大家在“困死了困死了”的抱怨声中爬起来,雨停了,要跑操,张近微顺手把垃圾桶里的塑料袋拎起,她看到了那半瓶海飞丝,还有上头的小截蜡烛。

她忍不住掂了掂那个分量,于是,问满嘴牙膏沫的丁明清:“你没用完呢。”

丁明清迷迷瞪瞪的,一手揉眼屎,喷沫说:“不要了,我闻海飞丝都要闻吐了,换牌子。”

张近微心跳又快了,一个念头,跟雨后蘑菇似的忽然就冒出来了。她为自己这个念头感到羞耻,但在扔垃圾时,还是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

心跳的难受,一程一程,越来越快,几乎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书上说,乱世佳人。但不是这样的,她这么漂亮,世道不乱,她也佳不了,顶着这样一张脸,却只能从垃圾桶里捡别人不要的洗发水。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交上资料费,袜子顶烂了,大拇指那,夹的生疼可她还没来得及借针线。

这样太浪费……张近微自我欺骗地想,她拉开拉链,快速把洗发水塞进校服上衣,看着跑向操场的人群,逆流而动,折返回寝室,哆哆嗦嗦地把海飞丝藏在了柜子里,用旧衣服包住。

周末必须得回趟家了,她想,只有家里,才能安全地把海飞丝和自己的杂牌子洗发水混倒一个瓶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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