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尘缘收回四鬼的时候,眼前只剩一片模糊的残影。

她看到步尘渊和背着步尘容的中年男子安全进入宅邸后,就再也支撑不住了,身子一斜便要软倒在地。

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却是步尘渊将她轻轻扶起了。

他顾及着自己浑身是血,就只用双手托住步尘缘的两臂,说道:“我送你回去休息……”

步尘缘倏忽间觉得有些安心,她摇了摇头,稍稍将身子的重量放步尘渊肩上,免得他的手臂受不了重量而拉大伤口——她仰起头看向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恍恍惚惚间,竟是看不清面目,只能隐约瞧见那低垂的眉眼,“辛苦你了。”

步尘渊的身子一僵,低低说了句“无事”。

此时其他人已经招呼着把步尘容送进了屋,郎中也跟了过去,倒没几个人注意他们。

步尘缘眼前逐渐能看清的时候,念及步尘渊身上也受了许多伤,便轻轻推开了他,“等郎中替小妹看过之后,我就叫他也来为你医治伤口。”

步尘渊的手悬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放下了。他眼中情绪复杂,却是被垂下的眼睑给遮了去,最终只剩下了一片朗月似的清明,他下意识地用上牙咬了咬下唇,说道:“不必了,我身上所受的都是皮外伤,你去看小妹吧,她身上的伤很重。”

他如此推拒,步尘缘便不好再提。

“我一会儿去看你,”步尘缘忽然皱了皱眉,右手掩住嘴唇,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她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抹去唇角残留的血迹,继续说道,“现在我先去看看小妹如何了。”

步尘渊所驱使的厉鬼身上也是伤痕累累的,必须得赶紧回到矮楼休养生息。它这时候正巧从一树繁花枝头上掠过,阴冷潮湿的大风卷起了洁白柔软的花瓣,纷纷扬扬地从树上落下,步尘缘顿时嗅到了浓烈的花香,倒是把令人心情沉重的血腥味给遮去了许多。

红衣少年的手下意识地抬了起来,虚虚贴在她耳侧,宽长的外袍袖子沿着他手腕滑下,温顺地落在了臂弯处。那绣了金丝的红袖一展,正好是把那些要落在步尘缘头上的花瓣给挡了去——枝头繁花下,眉眼深邃的少年郎将头微微一低,说道:“不用。”

“不来看我,也行的。”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虚弱,在风声中渐渐地听不真切了。

……从那之后,步尘缘每次见到白色的花,就能想起他这句话,和那时候的神情。

步尘容忽然吐出一大口血,醒了过来。

她疼得泪花在眼里打转,但被她硬生生地忍住了,而其他人见了却差点流下了眼泪。

别的不论,那个原本有着一双灵动的浅褐色眼睛的少女,大半张右脸被撕裂,伤口深可见骨,只是轻轻一动,步尘缘就能清楚地看见只剩了红色肌肉的那半张脸之下的森森白色,而她的脸上,俨然也只剩下了左眼,右眼眶中一片空荡荡。

见了这一幕后,许多人已经侧过脸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在步尘容醒之前,郎中已经为她上好大半的药了,步尘容的手臂、小腿处全是伤口,所幸都不是什么致命伤,不过从伤口的深度来看,至少也要大半个月才好的了了。

蘸了药的白布缠上了步尘容的右脸,她不敢动,又躺在床上,左眼竭力地向其他人看了过去,一个一个地念道:“缘姐,连师姐,清师哥,小合师弟……”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眼见着已经有些和她年龄相仿的弟子小声抽噎了起来,步尘容正要出言安慰,郎中却是已经把布缠好了,在她鬓角处系了一个很是好看的结,她那只灵动的眼睛便滴溜溜地一转,脸上显出点央求来,“也谢谢郎中先生了,我这些伤应该不影响我正常进餐吧?”

毕竟是看着长大的,郎中本也很心疼,听她这么一说后,把手边装了瓶瓶罐罐的盒子一合,冷淡道:“清淡为宜,甜食少吃,三餐喝药。”

步尘容哀嚎一声,却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顿时龇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冷气。

那原本要哭的几个弟子见了她这副模样,倒是扑哧一声,破涕而笑了。

步尘缘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才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先前背着她的那个中年男子适时地从一旁走过来,郑重地向步尘容一抱拳,“实在抱歉,若不是我执意请求你们来替我村里人驱鬼消灾,或许……”

步尘容在一个弟子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她倒不怪那人,说道:“村长,错不在你。”

是了,这中年男子就是封雪山附近那个小村子的村长。步尘缘一开始没看清,等到后来仔细一看便认了出来——想来,若是不认识的人,步尘渊是不会贸然让他进入步家的。

步尘容醒之前,村长已经向他们复述了一遍今日所发生的事情。

那鬼,步尘缘早就打听过了,不是什么厉害的恶鬼,步家随便拉出一个弟子都能解决了,所以才放心让步尘容自己一个人去解决,哪想得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事。

而从村长的口中,步尘缘和众弟子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步尘容一去,掐诀算卦,点血布阵,摇铃招鬼,这三项之中没有一个出了差错的,那只滞留在村中的鬼很快也被她解决了。

步尘容很是热心肠,不仅驱了鬼,还和村长兜兜转转,又把整个村的风水瞧了一遍。

她止步于村口的小溪边,朝里面一指,说道:“我刚刚来的路上仔细看了看,这条小溪正是封雪山脉之上流下来的,不知道是哪条河流。”或许是步家宅邸下的瀑布流下的。步尘缘何其了解她,知道她肯定是想这么说,到了嘴边,想着不该暴露宅邸的位置,就又改了口。

步尘容俯下身去用手拨了拨溪水,清凉的感觉在夏日里格外诱人。

不过她还记得要在天黑之前回到步家宅邸,嬉耍了一会儿后便要辞别了。

村长挽留道:“不如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

“我要在天黑之前到家。”步尘容说,“下次再说吧,谢谢你啦!”

步家是天相师一脉,只会窥天机,或是招鬼驱鬼之法,像那些在江湖里轻功很好的大侠,却是步尘容乃至步家弟子们很羡慕的那类人,因为步家人除去了步家的秘术之外,几乎是毫无可以用来防身的能力,所以只能尽量行事低调,不引人注目。

于是,步尘容从封雪山到小村庄,来回都只能靠自己的一双脚走,自然得提早离开。

因为步家已是帮了他们许多次了,又从不收报酬,村长就执意要送她到封雪山脉脚下,步尘容推辞了几番后,还是应了下来。

她生性开朗,又喜欢和人攀谈,有人陪着当然很开心。

路上,步尘容闲来无事,又给村长算上了一卦,随即惊讶道:“你阳气很重,八字硬,身体应该会很好,能健健康康地活上很久。”

村长沉思道:“确实是,虽然我所住的地方附近经常闹鬼,但是我自己却从来没有遭此劫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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