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抬眼,声音冷的彻骨:“帝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殷无极冰凉的手拂过他侧脸的轮廓,低笑:“师尊,你可真是天真。”这种令人骨头酸麻的接触太过亲密,谢景行脸色骤然一变,眼帘一掀,瞳色却是冰寒。
“哦,对了,我忘记了,你不许我叫你师尊。”殷无极自顾自地笑道:“你早就把我逐出门庭,告诉我:你我师徒恩义已断绝,从今往后,再也不许以师尊称呼我,否则山海剑下不留情面。”
谢景行苍凉地闭起了眼,不肯看他如今疯魔到狰狞的神色。
“因为我是圣人谢衍一辈子,唯一的污点!”他的赤瞳如血,完整地倒映着他隔世的影子,话语刚落,周身魔气却近乎沸腾。
他却是把失而复得的人牢牢箍在怀里,抚摸他流水一样的墨发,语气却咬牙切齿,恨得发疯。
“我辜负你的教诲,我堕入魔道,我暴戾恣睢,我无可救药……”
“旁人都在说,怎么光风霁月的儒家玄圣,会有这样一个弟子?”
谢景行压抑地道:“住口。”语气愠怒地否认:“我不是谢衍,帝尊认错人了。”
殷无极却毫不在意他冷冰冰的口吻,而是将他一缕被冷汗黏在脸颊上的发撩到耳后,声音温柔到渗人:“谢云霁,你的身体、气息乃至灵魂,我都太熟悉了。”
谢景行一窒,却是被他这个动作激起了全部警戒,瞳孔紧缩:“魔君怎么非要为难我一个修为低微的小辈?”
殷无极刻意咬住了这个称呼,从唇齿间叹息一样地吐出,暧昧至极。“你怕了?”
谢景行的面色紧绷,矢口否认:“没有。”然后又掩饰地道,“帝尊若是非要与我为难,我怕与不怕,都是一死,又有何分别?”
“你为什么觉得,这种拙劣的否认能够瞒得住我?”殷无极挑唇,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轻佻又恶劣:“你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我抱住你时身体的条件反射……”他低喃,每一句仿佛都要揭开他的秘密,“……碰你左腰你会发抖,耳廓会泛红,无论你换了什么躯壳,心里却是始终记着我的。”
谢景行饶是脾气再好,被逆徒拿如此私密的事情刺激,也是一口气没按捺住,死死咬着齿列,仿佛下一刻就会用剑把他捅个对穿。
而殷无极却是语气带笑:“普天之下又有谁会相信,如白壁般无暇的儒门圣人,竟然与他堕入魔道的弃徒上过床?”
谢景行那副温雅淡然的样子着实装不下去了,而是紧紧盯着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殷、别、崖!”
那云海之中逆天而为的圣人,终于剥掉了他层层的假面,流露出最深沉的怒意。
而魔道帝尊却因为这个熟悉的称呼,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道:“你承认了?”
谢景行当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在殷无极面前,他几乎没有秘密,在他笃定地叫出他的名字时,隐瞒已经成为了徒劳。
而黑袍赤瞳的魔却是好心情地弯起了唇,平日薄而凌厉的弧度,此时也显得有些绮丽的柔和。
可殷无极却用说情话一般的口吻,倾诉着自己的恨意。他握着他的腕子,放在唇边浅浅地吻他苍白细腻的皮肉,留下一处淡淡的红,声音低沉而激烈:“谢云霁,这五百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在想,若是找到你,定要将你施加在我身上的所有痛苦——如数奉还!”
尾音缠绵,裹着如蜜糖一般的刺骨杀意。
可他的深沉暴烈背后,却掩藏着一丝欣喜,埋的很深,像是沉沦黑暗的人终于看到了光。
谢景行亦然感觉到了这股直刺入皮肉、宛如刀锋一般的恨。
这种灼热而直白的情绪,足以让他浑身都发软、发麻。他手腕内侧被浅浅一覆的位置,仿佛种了一簇火种,一路燎到他的胸腔与咽喉。
“既然你如此恨我,想动手便动手罢。”谢景行索性也不再挣扎,只是扬起白皙的脖颈,仿佛正在引颈待戮的天鹅。他漆黑的眼眸幽幽沉沉,淡淡地道,“是毁我躯体,还是碎我神魂?下手快些,何必说这些废话。”
殷无极眼眸一厉,在听到恨字时唇边笑容突然淡了,仿佛从甘美的梦境之中被打醒,听到最后,他的神色更是渐渐疯狂。
他压抑着怒意道:“一心求死?嗯?”
朱亭碧瓦,雕栏画栋已然被魔气撼动,剧烈震荡。亭外更是朔风猎猎,席卷一切,十里梅花宛如风中残烛般摇曳。
唯有魔道至尊的怀里,才是唯一安全之处。
而他们却仇深似海。
谢景行凤眼微挑,神情如雪般冷冽,仿佛九天之上的仙神:“是我欠你,你合该恨我,这条命你若是要,便拿去。”
而当年他的的确确是亲手用锁链穿过他的琵琶骨,把他囚禁在九幽之下数百年。
那是无光而无声的人间地狱。寻常人在那里呆上三日便能疯癫,而他却囚了殷无极数百年,他就是生啖了他,饮了他的血,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今他无法避开,也是天命,死在殷无极手中,算是一报还一报,也没什么不好。
殷无极气结,却又不肯收回自己的话,只是死死地凝视他。
谢景行阖目等了一阵,却没感觉到对方要动手,又是一掀眼帘,道:“欺师灭祖的事情都做了无数回了,帝尊此时倒是不敢下手了?”
可殷无极却冷冷地哼了一声,抬袖一拂,桌面上价值连城的美酒被他皆数扫到地下,发出碎玉之声。
酒液横流,宛如鲜血。
而殷无极的手已经捏上了他的颈项,仿佛摩挲一般,温柔却冰冷。
他怒极反笑:“好,还是激我,你当真觉得我不会杀你?”
谢景行道:“你会。”
殷无极冷笑:“我当然会。”
谢景行只是很淡地勾了一下唇角,平静地道:“因为你恨我。”
殷无极:“……”
“你的心魔是我。”谢景行的眼神理智而清醒,仿佛洞穿他的内心,将他最不愿示人的一面翻出,让伤痛在阳光之下溃烂,温柔又残忍。他道:“可惜五百年前我坠天而死,你得不到机会亲手杀我,只会为心魔所困,万分痛苦,如今得到机会,为何不动手?”
殷无极的脸色陡然变得极度难看,隐忍与杀意,温柔与疯狂在他脸上肆虐,失控的魔气恣意涌流,仿佛要将空间撕裂。
谢景行抬眼,扫了一眼他几近疯魔的神情,抬起手像是过去那般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轻轻唤道:“别崖。”
殷无极像是被耳畔的低语蛊惑一般,右手已经握上了他的颈,缓缓收紧,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他脆弱的脖颈拧断。
如溺水一般的窒息感袭来,仿佛浩浩海水没顶,汹涌至极。
谢景行正在等待自己神魂被撕裂的痛楚降临。
可他下一刻,却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伴随着一声低沉的闷哼,力道骤然一松。
谢景行大口喘息,伴随着剧烈的,几乎将内脏都吐出的咳嗽声,他在生死一线时,被人从死亡边缘放了回来,他头晕目眩,眼前几乎出现重影。待到凝神之时,他看到了殷无极的右手,眸光骤然也一缩。
殷无极修长白皙的右手,此时却以不自然的状态垂落,腕部青紫一片,仿佛被人生生扭断了一般。
殷无极拧断了自己的右腕,硬生生地停下了自己的杀戮!
他对自己下手极重,好似没有痛觉,仿佛自废右手就如折断一根筷子那般轻易。
谢景行愕然,可他的嗓子几乎沙哑破碎,几乎说不出完整的音节。他嘶哑着声音:“你做什么……”
殷无极冷冷地道:“你想死,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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