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每个同胞头颅上都顶着一个枪击的伤口,毫无体面地、像屠宰场被丢弃的猪内脏一样堆在火车厢里。很难想象,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校惊雷一样的声音还在车厢内回荡,第四节车厢里那几个昏厥的人中,有两个动了动。
郁飞尘走过去,拍了拍他们。
其中一个人惊惧地睁开眼,剧烈地喘着气。另一个人也醒了,但眼神涣散,眼珠不住地震颤着。
已经疯了,郁飞尘想。
“我是科罗沙人。”郁飞尘对那个清醒的说:“你们从哪里来?发生了什么?”
“从……”那个人死死抓着他的衣角,喃喃说:“高地收容所……他们说……要把我们送到……送到橡谷收容所。”
“这里就是橡谷收容所。”郁飞尘说,“你们怎么了?”
那人瞳孔骤缩,像是看到极恐怖之事。
“我们……我们那里……有人要逃走,炸了……炸掉了焚化炉……被发现了。”他断断续续说,“其它人什么都没做……但要把我们……全部处死……其它人……都死了。”
郁飞尘问:“那你们呢?”
那人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子弹用完了。”
子弹用完了。所以还剩下一些人没有处死。
焚化炉被炸了,所以没办法处理尸体。
所以,所有的人,不管是已死的还是未死的,都被运到橡谷收容所了。
旁边那个疯掉的人忽然哭了起来。
“我劝过他,不要想着逃跑,”他声音嘶哑:“现在好了,现在好了——”
郁飞尘叹了口气,微微垂下眼。
他不是科罗沙人,对这个世界来说,只是个匆匆过客。但是,尽管如此,这些天来在橡谷收容所的所见所闻,仍然像一层晦暗的阴翳笼罩了他。即使是上个世界在丧尸群里的生活,也远比不上现在这样压抑。
那个丧尸世界,在这个收容所制度的映衬下,甚至都显得单纯又纯洁了。
他往里走了几步,回身往门外看。
外面,南门口,大校抽了一支雪茄。边抽,边神经质地跺了跺脚,像个不耐烦的监工。
郁飞尘死死看着他的脸,这张满是横肉的脸上除了凶恶之外,还带着一丝焦虑和紧张。对于这些堆积如山的科罗沙尸体,大校的内心尚存有一丝焦虑和紧张么?郁飞尘不知道,他对大校的内心和灵魂毫无兴趣。
他只是在如山的尸体旁边半伏下身体,向外观察。狭窄的车门能挡住里面的一切,从这里往外望,一切毫无遮挡。
不是个制高点,但是个绝佳的狙击位,尤其当目标是大校的脑袋的时候。
他没有□□,但六十米太近了,绝对在手|枪的射程内。
外面,寒风呜咽。大校又开始怒吼和咆哮,对天开了一枪。显然,这边还没开始搬运,他很不满。
里面,沉郁的血腥味几乎在空气里凝结,这是郁飞尘最想结束这一切的一刻。
但时候还没到。
他低声道:“搬吧。”
然后,他抓住第一具尸体的肩膀,金发沉默着扛起尸体的脚,把这具沉重的尸体抬起来,往里走。
路过大校的时候,大校正在神经质地喃喃自语。
“他妈的,他妈的,”他吐出一口浑浊的烟圈:“下午刚和那个他妈的假清高的锡云□□吵了一架,晚上高地又往我这里运垃圾,他妈的,还有谁把我放在眼里——”
郁飞尘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看来,大校的焦虑和紧张里,有一大部分是源于生活的不顺心。
听他话里的意思,就在今天下午,他还和安菲尔德吵了一架。
郁飞尘想象不出安菲尔德和这位大校吵架的样子,或许大校的话里有夸大的成分,他们只是谈了谈。
不过,安菲尔德解决问题的方式倒是和他的外表相符,温和文雅。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越过灰色的俘虏队,走近了焚尸炉。焚尸炉前有士兵把尸体接过去。
像是卸下了沉重的担子,金发壮汉长长出了口气,但是看到那具尸体被士兵抬进焚尸炉内,继而消失,他又忍不住颤抖了起来。郁飞尘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往回走。
化工厂里的建筑很密集。那栋两层小楼就在焚尸炉的不远处。小楼的二层亮着惨白的电灯,一个黑影靠在窗前,看姿势,是个人正看着这边。
郁飞尘从黑影的身形认出这就是收容所的那位“医生”。一个和焚尸炉为邻,住在最大的瓦斯罐的楼上的人——也就是一直研究微笑瓦斯和进行人体试验的那个人。
别的收容所还在用子弹处决俘虏,他却已经发明了用瓦斯集体毒死俘虏,然后就地焚烧这样一套快速的流程。
于是前几天夜里所见的情形又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眼前了。
紧接着,金发壮汉停下脚步,扶着柱子躬下腰,他也吐了。
吐归吐,一切还是要继续。
只是,吐完之后,金发把脸埋进了宽大的手掌里。
“詹斯,”他的声音透出软弱,“我们如果失败了,我们的家人是不是也会像那样?”
郁飞尘抿了抿唇。
见到那惨烈至极的一幕后,连一贯意志坚定的金发都动摇了,也难怪在昨晚的预言里,大鼻子会告密了。
他淡淡道:“那你想看到微笑瓦斯被所有收容所用上吗?”
金发愣住了。
良久,他握紧了拳头,低声道:“为了科罗沙。”
再次走到南门的时候,他们的身后传来声响。是几个士兵按照大校的吩咐,带着两百个女人和老人们来了。事态紧急,其它男人们又不见踪影,老弱病残们自然就被带来充作劳工。
她们显然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微微的喧哗声传来。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了郁飞尘脸上,他抬头,灯光中,洁白的碎屑纷纷扬扬,下雪了。
死人,活人。黑章军,俘虏。大校,医生。
火车,焚尸炉。男人,女人,老人。
北风,大雪。
仿佛神灵的旨意。在这个最后的晚上,该来的,都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爬进车厢。
沉默里,那些一动不动尸体似乎都注视着他。
检查防弹衣,拿枪。装填,上膛,瞄准。
一阵急促的响动,隔壁那个被吓疯了科罗沙人忽然连滚带爬地掉下了车厢。
他大声哭喊,声音沙哑,浑浊尖利,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又有人要逃了——”
郁飞尘猛地扣动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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