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也消失了,营房里只有黑幢幢的轮廓。盥洗室规律的滴水声像秒表在走动。

滴答。

滴答。

滴答。

秒针指向零点的那一刹那,它消失了。

郁飞尘拿出打火机,打火。

光亮起的下一刻,他瞳孔骤缩,陡然松开了手指!

刚刚燃起的火焰猝然熄灭,营房重回黑暗。

安菲尔德走了过来。

“你看见了吗?”郁飞尘道。

“看到了。”他伸手过来,冰凉的手指和郁飞尘的手心相触,取走了他的打火机。

咔哒一声响,火焰重新燃起,安菲尔德点燃了他的玻璃油灯。

营房中央的地面上,突兀地躺着两个尸体。

其中一个体格壮硕,有一头耀眼的金发,是他们营房里那个金发壮汉。

另一个是小个子。

郁飞尘走到尸体近前,尸体的脸被火光映照得清清楚楚——正是他刚才打着火那一刹那看到的情形。

这两人的尸体,遍身青紫,像是死前经历了极为痛苦的挣扎。

——却闭着眼睛,面带微笑。

灰紫的嘴角僵硬翘起,眉毛也略微上扬,那是一种极为平静的笑容,可出现在一具尸体身上,就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他看向营房四周,所有人都还在,包括壮汉和小个子。

深呼吸一口气,他开始砸门开锁。开锁的动静喊醒了所有人。

“不要睁眼,然后起来。”安菲尔德说。

人们迟疑着陆陆续续起身,他们不知道这位长官为什么要他们这么做,但下意识听从了命令。

“白松,瓦当斯。”安菲尔德准确地喊出了他们的名字——瓦当斯是那个大鼻子。

“睁眼。”

听命令睁眼的那三个人第一眼就看到了地面上的两具尸体,大鼻子惊叫出声。

就在这时,郁飞尘把锁打开了。

“带他们两个出去。”安菲尔德说。

迟疑了一下,白松拉住了金发壮汉的胳膊,带他往营房门口走去,大鼻子拉住了小个子男人,也往外面走。

“走出去后,可以睁眼,”安菲尔德一字一句道:“但不要往回看。”

白松牵着金发壮汉走到外面的走廊,轻声说:“可以了。”

壮汉松了一口气,睁开眼,脖颈处微微抽搐的肌肉证明他在极力克制自己转头的想法,他小声道:“到底在做什么。”

大鼻子牵着小个子也在门外停下:“好了。”

因为受到了过度的惊吓,他抓着小个子的手在不住颤抖。

小个子如释重负,睁开眼睛,努力目视前方——但前方没有灯,只有无边无际的浓浓黑暗压过来,令人心生无穷的恐惧。

营房里,安菲尔德提着灯,郁飞尘在查看各个角落。

“他们挣扎过。”他看着墙壁上的血迹和撞痕,说。

他也看过了这两个人的尸体,布满陈旧的鞭伤,也有新的碰撞痕迹。

十二点后,营房变成未来某一天的情景,而在这一天,小个子和金发壮汉浑身是伤,却面带微笑地死在了营房中。

“去看其它房间吧。”安菲尔德说。

他提灯走出去,郁飞尘跟上,其它人也往前走。

就在这个时候——

小个子难捺心中的好奇,眼珠右转,用余光瞥了一眼营房。

——就在铁栏杆的缝隙里,看见了他自己面色惨青,面带微笑的脸。

非人的惨叫从他嘴里发了出来,他不敢置信地扑到铁门口,身体剧烈地抽搐了起来。

惨叫声响彻房间,一个人就算恐惧到了极点也不会发生这样的声音,除非他身上还在发生着别的事情!

小个子还在剧烈抽搐着,并且往地面栽去——

彻底栽倒在地的一瞬间,他的身体,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就像消失在收容所大门外的修士一样。

不过,修士消失得无影无踪。营房里,却还静静留着那具属于他的尸体。

白松的声音颤抖着响起:“为……为什么……?”

他显然是在问安菲尔德,安菲尔德没说话,却用那双淡冰绿的眼睛看向郁飞尘,似乎在示意他回答。

——这位长官,问话的时候仿佛审讯犯人,看人的时候仿佛课堂提问。

郁飞尘深呼吸了一下,他确实有自己的猜测。

“一个人不能既死又活,”他说:“所以,他看到自己尸体的时候,他们两个,只能存在一个。”

“所以,他死了。”

金发壮汉的呼吸声陡然粗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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