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亶一愣,他志向再远大也不过是个没有出过西北的少年,压根不知道铸术里还有这么多道道。邠邑民风淳朴,没有大邑商那样的王室铸铜坊,连烧陶制骨都是私人经营。莫说铜锭铅锭了,怕是连矿石都不多。这还铸什么器?
更要命的是,这事还不能跟父亲讲。公类一向谨小慎微,姬亶不确定公类会不会支持自己。正琢磨着怎么办,远远的听见有人叫他:“亶公子!亶公子!快快回府!”
二人一起扭头,原来是木头。他跑得衣襟鼓起,活像一面被风吹起的大旗。到了近前,木头一个急停,差点撞在姬亶身上。姬亶赶紧摸着后脊梁给他顺气:“缓缓气慢慢说。”
“哎呀不能慢了!”木头满脸通红,五官都挤到一块了:“殷军要开拔!蒙侯已经先走了,公类叫你快回去!”
姬亶和弃对视了一眼:蒙侯走了?
商人有汤刑,素来以严苛峻法治国。在大邑商,人往路上倾倒灰土就会被砍掉手脚。军队里的律令就更严苛,由于各级将官都由大小族长贵族担任,所以但凡有一丝不听商王律令的举动,轻则严斥惩罚,重则扑杀全族。
但再严酷的律法一遇到亲族儿女便也没了威慑作用。蒙侯一听说儿子在马羌遇挫可能遭祸,便把什么律法全都抛掷脑后,点齐殷军便要离邠奔马羌去。
殷军的离去非常突然。从宗庙出来还不到一个时辰,整个殷军营地基本上就空了。左卫秦急匆匆跑来侯公府,一下马车先看到了东门塾内巡查的戍忠,不由有些惊讶:“怎么?戍忠大人你没跟亶公子去?”
戍忠没说话,示意他先进门塾来。侯公府大门颇为宽广,东西各有一宽阔门塾,以为侍卫门人之用。两塾当中的宽度可供一辆双驾马车进入。左卫秦刚进得东塾,就听得一阵马嘶喷鼻声,一辆四马战车嘎嘎吱吱驶了出来。御者一身殷军装束,旁边的主位上跪坐着一个军官装束的男人。
等车厢尾部也驶出大门,周族的几位大夫官员簇拥着公类和姬亶走了出来。那殷人军官喝停马车,也不下车,就在车上倨傲地对众人略一施礼道:“诸位请留步,蒙师的吩咐舌已传达到,这就启程。望旅邠尽快振旅聚兵,两日内定要赶到马羌。”
就这么两句话,被他那嗓音说得刺耳异常,腔调忽高忽低没个准数。左卫秦听得头皮发麻:又是这个公鸭嗓子。
若论爵位,舌是“亚”位,要比公类的“侯”位低一级。原本是不能高踞车上回话的,但这不里是大邑商,舌完全没把这边鄙小邦放在眼里。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办,这会儿事一点都不想和这群农夫应付了。
公类倒是浑然不觉被怠慢,连声道左射亚辛苦,还请略等片刻。舌更觉不耐烦,战车不比乘车,没有顶棚遮阳,现在阳光正毒,车驾又没在树下歇凉。这大日头底下多呆一会都能把身上晒出烟来!偏这农夫还要墨迹!舌焦躁不安,恨不能马上甩缰离去。
正心焦不耐,忽然从门道内转出一个女子来。一身水红色裙衫略一旋转,羽毛一般轻盈地飘至公类身边,女子垂下眼眉,两缕乌亮发丝滑落肩前,两臂上举托起一个红漆匣子。公类对舌道:“类一直感念左射亚对犬子的庇护,这点心意还请大人收下,权做粗酒之资。”
红衣女子应声上前,将匣子举至车边,开口道:“请大人笑纳。”
她的声音让舌一惊,连驾车的殷兵也忍不住侧目看过来。姬芝垂下眼睛,自己这嗓子从小就生得绵腻,若是刻意捏起喉咙来说话,没哪个男人能抵抗得住。她方才不过放出一点手段,这些殷人便先酥了一半身子,原来殷人也不过如此嘛。
舌果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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