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卿认得出那旋律,hehrisasng。

我献上简单的祝福,不分年龄,给所有童心之人。

尽管祝福诉尽千百遍,我还是祝你圣诞快乐。

……

他忽然想起,顾荇舟被江沉水领回家的时候,恰恰,也是个寒冷的冬季,就在圣诞前夕。

这首歌是江沉水教会顾荇舟的,那年的客厅里总是萦绕着uisrsrng的歌声,江沉水就喜欢这些,他喜欢老电影,喜欢旧书,喜欢上世纪的黑人爵士乐。

魏长卿至今都还记得,他师父江沉水把七岁的顾荇舟抱在怀里,坐在大雪弥漫的窗前,一句句唱这首歌给他听。因为长途跋涉水土不服,再加上严重的营养不良,顾荇舟来了之后整夜发高烧,哭得嗓子都哑了。高烧反复,孩子难受躺不住,江沉水只好把他抱在怀里,唱着歌来哄他。

那天,雪下得很大,顾荇舟烧得两颊通红,像个熟透的苹果。那年他满了七岁,但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看上去顶多五岁。他像小猫儿似的软软趴在江沉水的怀里,哼哼唧唧的哭,他哭起来也像幼猫在叫,有一声没一声,细弱无力。窗外皑皑白雪,映在顾荇舟红扑扑的小脸上,洁净雪光给男孩的病容添了一层奇异的光彩,仿佛名画里的安琪儿。

江沉水那张谈不上英俊的脸,在安静的雪光里,温和得令人几欲落泪。就像画中,踏着黑暗的波浪一路走来的耶稣基督。

那天的一切,蚀刻般深深留在了魏长卿的心里,至今想起来,心脏还是会微微疼痛。他曾经看见了人世间无比美好的一幕,但它被毁得那么彻底,像被暴徒砸烂的琉璃,让魏长卿心碎万分,却无从收拾。

回过神来,魏长卿望着面前这身形颀长的青年,当初病猫一样的幼童早就消失无踪,只有那热烈而痛苦的眼神依旧如当初。

顾荇舟停下哼唱,他深黑的眼睫轻轻一眨:“哥,当初叔叔替我算过命的,那和尚说我这辈子六根不净,魔心深重,是渡不了的。”

魏长卿忽然就没法说下去了。

顾荇舟有很多年没叫他“哥”了,久到他几乎忘了当初顾荇舟是怎么不情不愿,被江沉水按着脖子喊他“哥哥”的。

魏长卿看了顾荇舟一眼,最终埋下头去,继续切菜。

炉子上的锅冒着噗噗的热气,氤氲的细细白雾在屋里弥漫开来,食物的各种诱人味道肆无忌惮地占领着狭小的空间,把厨房蒸得又香又闷又温暖。

这是魏长卿治疗自己的办法,他常常在觉得无路可走的时候,埋头做饭,因为江沉水教过他一个道理:人不能饿着肚子想办法,那是想不出办法来的。

江沉水死后,他总有种深重的无力,好像被抽去了骨架,又像被拉扯坏了的橡皮玩具,丧失了生活的弹性。后来,他开始学着照顾顾荇舟,给他做饭,照料他的饮食起居。被突如其来的丧亲之哀给抛在一起的师兄弟,就在这一粥一饭中互相搀扶着爬起来,拿魏长卿的话来说,是和这“狗娘养的世道”重新缔结了不那么友好的盟约。

江沉水活着的时候,一个人罩两个,身为市局的碎催,大概是职业使然,他什么都管,从魏长卿的高考志愿到顾荇舟的疑似早恋,操心得比亲爹亲妈还过头,江沉水是那种能一直守在炎热的太阳底下,抱着冰可乐,忐忑不安等着魏长卿考完每一场的家长。

……相比之下,魏军这台“爹”形机,只在分数出来之后才姗姗打了个电话,仿佛银行审核后确认放款除了给钱,他什么都不做。

魏长卿和顾荇舟在江沉水细致周到如暖房的保护下,活得不知天高地厚,幼稚出了花样,一个以“半夜吃光那家伙盒饭里的火腿,再塞满他最恨的西蓝花”为己任,另一个则藏起家长签了字的作业本,再幸灾乐祸看着小家伙惊慌失措,边哭边满世界地找。

江沉水一死,他们不得不直面残酷现实,这才发现自己是如此弱小,随便一个大浪就能把他们撕成碎片,而那些平日里亲切和蔼,他们喊了十几年的“叔叔伯伯”,一个个画皮似的迫不及待换了嘴脸,让他们尝尽人性险恶。

一夕之间,除了对方的后背,他们竟再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了。

薛畅跟着关颖下来,等着他们的是一大桌早餐。

叉烧包,虾饺,萝卜糕,蒸凤爪,豉汁小肉排,菠萝包,干炒牛河,竹升云吞面,还有热腾腾的艇仔粥……

大橘小心翼翼从桌边露出一个圆滚滚的猫头来。它今天恢复过来,没再像昨晚那样一惊一乍了,光是看还不过瘾,它索性跳上桌子,像个王者一样巡视起早餐来。

“祖宗!就别给我们加料放猫毛了!你的早餐在这儿。”

魏长卿抓着它的后脖子把它拎了下来,大橘不满地喵呜几声,很快就被猫罐头给吸引,认为人类的美食“添加剂”太多了,远不如猫罐头健康香甜。

薛畅其实有些忐忑,他昨晚人不人鬼不鬼的闹了一夜,今早再看见魏长卿,难免羞愧。

魏长卿倒是神色如常,没提昨晚的事,只指了指椅子:“坐吧。马上开饭了。”

薛畅被一桌的食物给震惊了:“做这么多!就我们四个,吃得完吗?”

顾荇舟一面分发着碗筷,一面道:“我一个人就能吃完。”

薛畅吓到了。

顾荇舟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有一个礼拜没吃饭了。本来都归我的,现在还得分给你们俩。”他的眼神竟难得透出几分哀怨,薛畅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他颤抖着问道:“那……先生您从医院回来那天,吃的什么?”

“糖块。”

关颖在旁边坐下,对着排骨和凤爪无差别目送秋波:“魏大哥这两天忙不过来,他闺女放假了,要在家里伺候老婆孩子。”

所以听这意思,魏大哥不来沉舟给你做饭,你就饿着肚子什么都不吃?!

薛畅十分想这么问顾荇舟。

“先生做的饭很难吃。”关颖看出他的困惑,又补充了一句,“比狗屎还难吃。”

顾荇舟也没恼,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吃过狗屎啊?”

关颖没理顾荇舟,又殷切叮咛薛畅:“切记!以后先生留你吃饭,千万别答应。除非是留下来吃糖块。”

薛畅面前浮现诡异的一幕:偌大一张餐桌,宾主双方客客气气相对而坐,一人面前一碟糖块……

顾荇舟刚想动筷子,关颖却拦住他:“等一下,我给苏锦拍张照片。”

“有必要吗?”魏长卿皱眉道,“他在工作室吃饭的次数还不够多吗?”

“这家伙有合家欢强迫症。”关颖随口说着,一面把照片发到微信上。

那边秒回了条消息。

“为什么有四双筷子?”

关颖眼珠咕噜一转,手指飞动:“那一双是专门摆着给你的。”

那边沉默几秒,发过来一行字:“我订最早的机票回来。”

关颖微微一笑,他无关痛痒地想,傻叉,先生有了新的“心头肉”,你还回来干什么呢?

他简直迫不及待想看见苏锦那张遭受了暴击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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