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官见我“从天而降”,立刻警觉地把我团团围住,对我刀斧相向,寒光灼目,我强忍着克服了对利刃的畏惧,稳住步伐,一步一步走到祭司面前。我深谙祸从口出,便只是将写有文字的象牙摆到放着猪头、牛头和羊头的桌上,然后跽坐在旁,一言不发。

殷人尚鬼,祭司见我无声无息,不露形容,也不敢轻举妄动,转而去看那象牙。这一看不要紧,祭司喊了两句俄语般的话,竟然带领着几百号人一起匍匐在我的面前,祭司跪在地上,直起腰来,踧踖地对我说了些话,竟然又在我身前长跪不起了!他们的敬畏是在我的预料之中,毕竟我在象牙上写了“立,三日去”,告诉他们竖立象牙,三日后雨过天晴,但这群杀人不眨眼的残酷之辈来了个平角大转弯,毕恭毕敬,就如见了老鹰的兔子,还是挺让我意外的。他们一群人连看我一眼都不敢,好像我比这些鲜血淋漓的羌人还要恐怖。

若不是这祭司先我一手,此刻主持祭祀的就应该是我了,倒在地上的和淹没在鼎中的可怜人就能再多活些时日。我不知道他是哪任商王,但如果我的祖上是殷商贵族的话,那一定跟他关系不合,不然何苦半路杀出他这个程咬金坏我大事。现在扬刀立威是不可能的了,能保住命不被杀死或饿死就谢天谢地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准备顺上礼天地的苍璧黄琮和祭品开溜,我们的食物大多在陆银雪身上,现在存粮也不多了。柳一苇和我也没比这些羌人好到哪儿去,只能多活一天赚一天,等过几天泥淖干涸后再奔他处求生。

跪坐久了我的小腿是又麻又抽筋,起身都困难,我揉捏着肌肉舒筋活血,听那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逐渐减弱,珠帘大雨仍不减分毫,大有穿石之势。双腿舒缓得差不多了,我正想站起来,祭司突然一声令下,持斧人将最后一个被绑缚的羌人扔到我的身前,手起斧落将人牲腰斩,血肉四溅,我的努力与冒险终是徒劳。殷人祭鬼事先准备的人牲数量都是有讲究的,换句话说,一旦被拣选为人牲,那就是必死无疑,不会侥幸轮到下一场祭祀的。可这最后一个人牲显然是祭献给我的,他们已然把我当成祖先派来的亡灵——如果柳一苇能搞到一套好行头的话,或许我都能被当成祖先显灵。

短短的一个时辰,我却觉得像是过了十年那么漫长,我在死亡的边缘试探,双手被迫沾上了鲜血。我不得不镇定自若,恭敬站起,转过身去,收起琮璧,一手持牛首,一手执羊头,在众人的匍匐跪送下,慢慢地走下祭台……

我见柳一苇在不远处的树林里示意我的处境相对安全,我回头看看那群人还跪在大雨中,没有起疑也没有追兵,便撒腿快跑,踉踉跄跄地跑进树林,溅起一地泥。柳一苇前来接应,拿过了牛头,我二人一路狂奔,从泥潭中艰难地拔腿,从齐腰的水坑穿梭,终于回到了帐篷里。殷人祭祖是用全熟的祭品,这牛头羊头虽然被雨淋了一路,但也勉强能吃,比挨饿强。我把牛头羊头吊起来控干,我们相顾无言,活人祭祀的场景还浮现在眼前,都还没完全缓过神来,连食物也不想吃了,任凭肚子二重奏,浑身湿冷。

外面的雨越来越小,三日后果然雨停,太阳在云后“犹抱琵笆半遮面”,我们的衣服和阴干了,就是一股酸臭味实在难闻。除了压缩饼干和维生素软糖,我们已经弹尽粮绝,我接了不少雨水,路上应该够喝。柳一苇收好帐篷,打包完毕,我二人看着岗下人头攒动、百废待兴,却不知自己将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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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山岗一别,耶律休哥真去学习中原的琴棋书画了,他看得出来陆银雪是在刻意躲避他,他也觉得这姑娘虽是个怪人却不是个坏人,待时机到了可能就主动坦白身份了,自己也就不再追问,倒不如学她尝试些“兴趣爱好”。相比书画,他更喜欢琴棋,常年握刀攥缰绳的手有着厚厚的老茧,也就不在乎被琴弦在指尖磨出新茧了。他实在没有东丹王耶律倍的丹青妙手,终于放弃全面发展,决定扬长避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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