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曲知道了他的父母皆在大明宫内,那请帖之上,言辞虽客气,可字里行间无不在警告他,他非去不可。
若没了家人,薛曲一身一生孑然,无甚好怕。只是小蝶,他放不下。自小蝶父母坠落悬崖,小蝶便自发与他疏离起来。薛曲知道她怪他,怪她与那些人纠缠不清,而害了她家破人亡。可是,薛曲自知他何其无辜,但亦自知,他洗脱不开。
小蝶如今与难民一同住在回春城里,见他来,会先带三分笑,礼貌周全,但绝不会与他再多说一句如往常般亲近的话。自他与小蝶熟识,小蝶从没有,如此冷漠地对待过他。薛曲,背负着无法与人言说的秘密,苦守十七年,那日光下诛心般的惶恐,夜里,无法入睡的心惊胆战,皆不如,小蝶眼中,此刻的疏离,那般令他,委屈。
“你,你真的不同我一起去?”
小蝶笑着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之前,薛曲见她冷淡,会自行离开,可今日,不知何故,却立在小蝶身前,不肯离开。
小蝶正忙着帮着一位面慈的大婶给喋春喂奶,大婶见薛曲面色,有心想让他们两个单独谈谈,便对小蝶笑着,将喋春抱走,去了其他的婶娘那里。
小蝶看着薛曲微垂的首,突然觉得,她该放了他。
小蝶站起来,走到薛曲面前,薛曲静静看着她,眼中,是无法掩饰的脆弱。
“薛曲,你属于这里,我知道你一直刻苦地习武读书,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来到这里。只是,太高的天,通往它的路都难走,你的路,也许只会更难。而我,我帮不了你什么,留在这里,我只会彻夜难眠,被仇恨灼烧,痛不堪忍。倘若只有我一人,我是愿意陪着你走一遭的,哪怕最后粉身碎骨,也没什么好怕的。只是,我如今有小妹要照顾,我的命很弱小,只能选择最值得最需要的人去付出,而你,即使没有我,我知道,你也可以做到你想做的事,毕竟,我从没有,在你那部分生命里,出现过。”
薛曲面色苍白,他看着小蝶微笑的脸,嘴唇无法抑制的颤抖。
小蝶看着他如此,似乎又再次回到了,那时,他生病,无人可依,而只能依靠她来照顾,他的脆弱,让人心痛,就如此时,她以为她不会再波动的心,却从没有,波动地如此剧烈。
小蝶不敢再看他,她自嘲道:“说这些作甚,我太高看自己了。稀里糊涂的丢了家,丢了爹娘,我不过是个再愚蠢不过的女子。”
小蝶再次抬起头,这次她的笑容,只有最干净的真诚。
“你去吧,我会为你祈福,祝愿你,万事如意。”
薛曲看着她久久不语,小蝶被他的目光逼退,越来越不敢看。然而,薛曲却突然间笑了,那是一种小蝶从未见过的笑,那是她从没有出现过的薛曲那部分生命中的笑。
“祈福……你亲眼看见你从诞生于世就信仰的神变作妖孽,伤人害人,如今,还能向谁祈福呢。”
小蝶惊讶地看向他,薛曲慢慢向她走近,旁边刚刚还吵吵嚷嚷的难民们,此时都安静下来,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皆有些惧怕地看着薛曲。
小蝶退到墙上,无法再退,薛曲走过来,垂下首,看着她,薛曲的面色依然苍白,然而那双清朗缱绻的双眼中,此时满是执拗与不管不顾地任性之色。
“我不会让你走的。你错了。你一直都在我的生命里,从没有缺席。那一部分的我,能撑到今天,都是因为有你。不然,我早就变成了魔鬼,再没有退路。我的退路,是你,你若是离开了,蝶儿,我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小蝶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薛曲,一滴泪自薛曲脸侧滑下,刚好落到她的手背上。小蝶猛地瑟缩起来,仿佛被什么烫到了。
“对不起。我已经决定了,今夜,就与大家一起赶往酆国,大明,我不会再来。”
薛曲面色沉静下来,他缓缓退后,再没说什么,转身离去。
而小蝶却像是突然失去了呼吸,瘫倒在地。
入夜,薛曲穿着一身玄色华服,玄色映着月色,隐隐现出那华服之上数头狰狞的野兽。薛曲头戴玄银珠玉冠,珠玉在其头高处,环佩叮咚,声如寒玉。薛曲面色沉静,身姿英挺,脚下稳如磐石般地走进了大明宫。
白生在画中仙的画舫里,正在看着画中仙给那蓝国美人画像。
“酆国皇长孙,安期长曲,见过殿下。”
白生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轻轻放下茶杯,站起身,看向薛曲。
白生扬起唇角,“皇长孙殿下穿着酆国的衣裳,来见本宫,胆子很大。”
薛曲恭敬道:“小子不敢,只是,礼仪罢了。”
画中仙如今依然是林之游的模样,还是一身白布麻衣,乍一看,像个代发的和尚。画中仙看着薛曲,眉头渐渐蹙起。
这位酆国皇长孙,命格有异。似乎是命定的贵格,最不济也会是一国之皇亲贵胄,然而,那命格上朦朦胧胧,还隐约罩着不详的红光,看起来,与太子殿下,倒有些相像。长曲……
画中仙抬起头看了看天,北边三颗星时隐时现,那是社稷主星,最高处,从天刮来的风,最低处,从地下升起的冰,中间,月下曲,曲不鸣,三星不亮。
画中仙看向薛曲,他的天灵没有金芒,他体内没有舍利子。那是何故,一位人间小小的皇亲贵胄,竟可主社稷天象。
白生看着薛曲浅笑,拍了拍他的肩,很是亲近道:“安期长曲,你自称酆国皇长孙,可是,据本宫所知,如今担任酆国储君的皇长孙殿下,另有其人。”
薛曲依然沉静,“殿下何必明知故问,只要殿下肯放了小子的家人,并愿助小子夺回酆国储君之位,小子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白生摇摇头:“漂亮话谁都会说,本宫的二弟,若是知道你投诚与我,你这颗棋子,就没什么大用了。”
薛曲依然垂着首:“二殿下不会知道。”
薛曲缓缓抬起头,眉宇间闪现煞气朱光,“小子与殿下一样,命格有异,半魔之体,只要能除掉这半魔身份,小子愿意付出一切。”
白生了然地挑了挑眉:“原来如此。你早就知道本宫要做什么,是特意来分一杯羹的。哈哈,亏得本宫还一直以为,本宫一直主导着一切。”
白生扶起薛曲,薛曲静静看向白生。白生笑地真诚:“本宫应允你。”
薛曲略为苍白的面上浮起一抹淡笑:“多谢殿下。”
白生转身唤画中仙:“林爱卿,本宫美人的图,可画好了?”
画中仙拱手恭敬道:“是。”
白生高兴:“拿过来。”
画中仙拿起画,走到白生身前,白生接过一看,很是满意,可谓是眼前一亮。
“长曲,快来看看,本宫的美人,好不好看?”
薛曲走过去,对那画望去一眼,便呆怔在地。
那画里的,明明是,蝶儿……
“美人,过来。”
那蓝国美人款款行至三人身前,薛曲望向她,看到她与小蝶一模一样的脸时,呼吸一窒。
“怎么样?本宫的美人,是不是极美?”
白生揽着那美人的腰身,似是炫耀般地问薛曲。
薛曲再次垂下首,“极,美……”
白生哈哈大笑,拍了拍薛曲的肩膀,“去吧去吧,薛老与娘娘就在本宫为你准备的府邸中。本宫派人带你过去。”
“多谢殿下。”
画中仙看着薛曲转身离去,又看了看画中的女子,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震惊地喃喃自语道:“不会吧……”
小蝶带着妹妹,混在难民堆里,在回春城中的看守昏昏欲睡时,偷偷跑了出去。要赶往酆国,需行陆路,路途虽远,可大家都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丝毫没有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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