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见多了季舒玩世不恭的模样,也见过飞扬跋扈的季舒,却从未见过今日这个季舒。
时烈见拓跋弘输得那么惨,心中焦躁无比,突然升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
建元帝双目中精光暗闪,翻涌着异样的情绪,“季卿真是叫朕与众臣大开眼界。”
“皆是陛下洪福所祐,季舒不敢居功。”季舒拱手一揖,行止谦逊守礼,好似方才战场上纵横厮杀的人不是她一般。
建元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再去找她的麻烦,闻言也只得敛了情绪笑道:“不管怎么说季卿立下如此大功,必当重赏才是。”
“微臣虽是侥幸得胜,我方将士亦多有伤亡,微臣斗胆,恳请陛下降旨加以抚恤。”
“这个自然,今日参战兵将皆是我大安功臣,朕早已着人赐下金银帛物,各将领功勋皆记录在薄,有司自会拟定封赏。”建元帝的眼神依旧凝在季舒身上,似乎在沉思,“季卿功劳最大,朕该如何赏赐才好?”
眼见众人都看了过来,季舒眼眸微垂,并不答话。
“季卿初入朝堂还有待历练,官职上不宜变动,朕便封爱卿为宣武伯,如何?”建元帝沉吟许久才道。
季舒早便料到建元帝只可能赏个对她而言无甚作用的爵位,因此神态自然地领了封赏。
当然,季舒不在意这个爵位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在意,只是有人心怀艳羡,有人却心怀嫉恨,有人藏在心里,有人却偏要说出来。
“世子虽是有功,可方才对七王子下如此狠手,于两国邦交却是不利。”淮阴侯在众人看傻子似的目光下跳了出来,向季舒攻讦道。
季舒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直接对建元帝说道:“淮阴侯如此关心七王子,对两国邦交煞费苦心,大安有这等贤臣真是陛下之福,微臣想起侯爷膝下子嗣众多,左右微臣可袭父王爵位,不若便将微臣封爵赠与侯爷以作褒奖好了。”
淮阴侯饶是面皮再厚,听了季舒这样一番话亦是恼羞成怒,赶忙向建元帝辩白道:“陛下……”
“闭嘴!”建元帝不欲看他这副蠢样,直接喝止了他的话。
淮阴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恨地瞪了季舒一眼后老实地闭上了嘴。
此时拓跋弘正好在侍从的搀扶下登上了观武台,季舒有些意外的瞟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这个时候竟还会出现在这自取其辱。
拓跋弘身上伤处虽已包扎妥当,但因为受伤颇重,又行了这么一段路程,缓了好一会才开口与建元帝略叙了几句,建元帝自然是好一番慰问。
“既然王子伤口无碍,不若便在此歃血为盟,立下国书以作誓约,也好叫两国臣民安心。”嘘寒问暖的关怀后,建元帝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即让侍臣捧着斟满的酒盏过去。
拓跋弘脸色微变,不过也没有多做口舌之争来拖延此事,就着侍臣捧来的酒盏滴血立誓,而后待建元帝亦是滴入鲜血后,两人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本王身上负伤无法书写国书,还请陛下代笔。”
建元帝欣然应允,当即命人奉上翰墨锦诏,一连书了两份,而后加盖国玺印章,拓跋弘看过无误后亦是取了印鉴盖上,两人各取一份,这三年盟约便算是成了。
大安众臣看了俱是欢欣,纷纷向建元帝庆贺:“陛下圣德上感于天,此乃天佑我大安!”
这话拓跋弘听来当真是万分刺耳,他焦躁地朝下方望了望,瞧见一个突厥人正急急忙忙地奔来,心中顿时一喜,连苍白的面上都泛起了几分舒心的红意。
那人上了观武台后立刻疾行到了拓跋弘身前,将怀中抱着的一只木函交与了他,“将军命属下将此物快马送来。”
拓跋弘连伤口也顾不上便将那木函接了过来,只要想到季舒一会看到此物可能会出现的神情,他心中便是一阵快意,颇感出了口恶气。
开怀之余他没见拓跋铎的身影,于是问道:“拓跋铎为何没来?”
“将军受了些伤,无法驰马。”
拓跋弘心知那事不好办,便也未再多想,直接拿着那木函走到了建元帝跟前,“本王今日觅得一宝物,正巧两国刚刚缔结盟约,便献与陛下以贺结盟之喜。”
难得见突厥人如此知趣,建元帝哪有拒绝的道理,一时龙颜大悦,当即令近侍捧了来。
“世子不一同来看看?”拓跋弘挑衅似的看向了季舒,得意之态溢于言表。
季舒长眉微微下压,径直行了过去,她倒要看看这人究竟还留有什么后手。
一众人等俱是好奇那函中所盛宝物,纷纷靠了过去想一窥究竟。
李德得了命令,上前将那木函揭开,然而下一秒众人只闻得他惊叫了一声,刹那便将那木函甩了出去!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在空中飞过,不知落在了谁的身上,瞬间引来一片鬼哭狼嚎,随时左右的御林军赶忙将建元帝围了起来,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拓跋弘先是一阵疑惑,而后定睛一看,那杂在人群中的人头竟是拓跋铎的!
众人稳定下来后,建元帝难以置信地看着拓跋弘,沉声道:“王子这是何意?”
拓跋弘双目圆睁,回头去寻那送木函之人,却是一丝人影也无,他这才反应过来,赤红着脸看向季舒,气得通身发颤,伸指指着她怒喝道:“是你!”
季舒心中明了,当即冷笑了一声,“王子这话可不能随意乱说,本世子一直在此,众人皆是见证,还请王子慎言。”
“何况我与拓跋将军从无冤仇,数日之前我还与他在东华路比箭。”季舒有条有理地为自己辩白道,“当时他输与我本该自断一臂,我念在两国邦交上便未曾为难于他,只取了他一把宝刀,就连这刀,今日也送还了王子。”
“试想我连他的手都不舍得要,哪里会要他的命呢?”季舒说罢又看向了燕云,“燕副指挥使,不为本世子说句话吗?”
燕云那日得了季舒恩情,于情于理此刻都不能作壁上观,于是出列道:“陛下,微臣可以作证世子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当夜东华路上许多旁观百姓亦可作证!”
建元帝眼神来回在季舒二人之间扫过,沉吟不语。
拓跋弘一听这话气得愈发狠了,才刚包扎没多久的伤口因着这怒气又崩裂了开来,一时间身上竟是鲜血淋漓,只见他咬牙切齿地说道:“除了你还有谁?!”
季舒仍是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一边抱臂摩挲着下颔,替他分析道:“平都不比你们北境草原,高手如林不说,其中又多侠士怪人。”
“拓跋将军想来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亦或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这才招来横祸。”
众人听着季舒这话,不知为何纷纷打了个寒噤。
“今日之仇我必要十倍百倍还与你!”拓跋弘说罢一口鲜血喷出,轰然倒了下去,观武台上再次陷入了一阵兵荒马乱。
季舒依旧不慌不忙地说道:“既然王子执意将微臣认作凶手,还请陛下严查此事,还微臣一个清白。”
建元帝神色几番变化,先着人宣军医前来救治人事不省的拓跋弘,而后面色不善地看着季舒:“季卿最好与此时无关。”
季舒泰然笑道:“陛下但查无妨。”
待大小事宜处理完毕后已是日落西山,众臣心系四公主府内的亲眷安危,纷纷快马加鞭赶回平都。
季舒亦是牵着大白出了演武场,刚飞身上马却听得后头传来喊声。
“世子留步!”
季舒身子一顿回过了头,只见两骑顷刻间便奔至了身旁,来人却是许少渊与燕云。
“不知两位大人有何贵干?”
燕云哈哈大笑道:“世子今日大败突厥真是让人大快人心!”
季舒不说话,长眉一挑等着他的下文。
这次说话的却是许少渊,只见他浅笑着问道:“昔年雏鹰已然长成,世子心中所藏是鸿鹄,还是宝剑?”
季舒笑了笑,“二者皆有。”
“若要二选其一呢?”许少渊追问道。
季舒眉头一皱,“无剑之志乃镜花水月,无志之剑无异废铁,此二者焉能取舍?”
许少渊点了点头,面上神色不显,“但愿世子日后还能记起今日这话。”
“下官还有些急事,便先行一步了。”季舒没有正面答他,向着远处如血残阳绝尘而去。
燕云看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不禁叹道:“到底是虎父无犬子,镇南王后继有人啊。”
“也许是青出于蓝。”
燕云一听不由疑道:“你既如此看好她,却又为何迟疑不决?”
许少渊沉默半晌,许久后长叹了一声,“终究是少年心性,太过意气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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