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是不可能就这么消失的殷玠睨了他一眼,姿态慵懒的靠在屋脊上,长腿微屈仰头拎着酒坛子就灌了一口只当没听见叶宸赶人的话低笑了两声,哑着嗓子丝毫不掩饰心中的愉悦,“叶宸她应了我。”

叶宸黑着脸,听殷玠一遍一遍翻来倒去的念叨,觉得耳朵都要聋了。

“你有完没完?”在他第十次重复之后叶宸终于忍不住了,咬牙切齿,“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就专门跑我这儿得瑟是不是?”

叶宸不想在这儿吹冷风不光身上冷心更是拔凉拔凉的,正打算走人就被人一把拽住了,力道之大差点直接让他从屋顶上滚下去好不容易站稳了没成为史上第一个爬屋顶被摔死的官员叶宸还没缓过神手上一重,一个酒坛子被塞了过来。

“先别急着走陪我喝酒。”殷玠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十分友好的开口邀请。

“我不想喝。”叶宸咬牙。

“可我想喝。”殷玠眼角眉梢倶是喜色本来就出众的俊颜在月色下更显得俊逸惑人就连周身一贯的清冷肃然的气质都柔和了下来抱着酒坛偏头看着叶宸一副咬牙切齿想拿酒坛子揍人的表情突然笑了,“表兄,陪我喝酒。”

短短六个字,犹如一股清泉从心头趟过,瞬间浇灭了他满腔怒火,看着殷玠清隽的脸庞,叶宸恍惚了一瞬,多久没听见他叫自己表兄了,还记得当初一个白嫩嫩的小团子牵着他的衣角摇摇晃晃奶声奶气一口一个表兄,不管自己走哪儿他都喜欢跟着,不小心摔倒了瘪着嘴要哭不哭非要给糖吃,每回随母亲进宫都会悄悄给他带一串糖葫芦,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小玩意儿他却看得跟宝似的……

那会儿小娃娃多好哄啊,回忆当年,再看男人秒变脸开始不耐烦的催促,叶宸忍不住感叹,果然岁月是把杀猪刀,当初软乎乎奶萌奶萌的小娃娃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副狗样子呢!

叶宸冷哼了一声,当真就拎着酒坛子坐了回去,两人并肩坐着,一时间都只喝酒没有说话,月光洒下来落下一地光晕,远远望去万家灯火俱黑,方才灯会的热闹景象散去空余一片寂静,只隐隐能听见更夫敲锣报时的声音。

“你当真认准了?”叶宸灌了一口酒,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原本清润的嗓音哑的有些厉害,抬头望着圆月,叶宸突然觉得眼睛有些涩,“这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最脆弱的也是人心,你若是当真就该好好对人家。”

殷玠眨了一下眼,想也没想就点头,“自当如此,我所心悦的女子定然是将她捧在手心,莫说是伤她的心,就是磕碰了一下我都心疼。”

男子斩钉截铁的声音听得叶宸身形微滞,偏头仔细的打量了殷玠一会儿,骤然笑了,“也是,你从来都比我知道自己要什么,容娘子有福。”

殷玠虽然出身皇家,但真算不上什么幸事,明明是身份尊贵的嫡出皇子,却不得先皇宠爱,要不是先皇后并一众肱骨大臣竭力阻止,只怕他一出生就得被出继宗室,后来更是屡屡遭到暗算,加上太子体弱处境颇艰,先皇后没法甚至都将他放在远安伯府寄养了一段时间,后来,先皇后殚精竭虑太过壮年崩逝,殷玠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不言苟笑直到成为后来让人闻风丧胆的铁血亲王,一路扶持太子上位,甚至不惜背上弑父杀兄的骂名,但叶宸知道,先皇后将他教的很好,尽管一路踏着尸山血海走过,内心却是再柔软干净不过,不像他……

叶宸嘴里发苦,一口接着一口灌酒。

殷玠喝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偏头看叶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叶宸眼角有些晶莹,“你哭了?”

叶宸顿了一下,“你才哭了!”缓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闷声道,“宋柒来信了,让我将溱溱送回去。”

殷玠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叶宸感觉跟吃了黄连似的,嘴里苦的厉害,“溱溱不姓叶,姓宋。”叶溱溱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叫法,溱溱入的是宋氏宗祠。

殷玠手一滑,酒坛子咕噜着就滚下了屋檐,直线下坠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惊地守在底下的开阳与祁白同时冒头,“王爷,出什么事了?”

“没事。”

殷玠拧眉问叶宸,“溱溱真是你的孩子?”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人会扯上关系,或者说他以为叶宸根本不可能和宋柒扯上关系,毕竟从前对她避如蛇蝎,结果呢,一声不吭的弄出来这么大一孩子,算算时间,叶蓁蓁出生的那会儿应该正是边关战事紧张宋柒代父出征的时候。

叶宸点头。

“那你们”是怎么弄到这个田地的?殷玠的话没问完,叶宸已经懂了他想问什么,沉默了半响,只憋出来一句,“因差缘错,追悔莫及。”八个字仿佛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当年他对宋柒不假辞色,富贵锦绣堆里长成的贵公子自小受的是名门教育,哪里见过那般舒朗不羁作风洒脱堪比男儿的女子,宋柒坦率,喜欢就是喜欢,爱慕他就乐意围着他转,走两步就能来场偶遇,知道他喜欢哪家的糕点能大清早天不亮就去排队守着,满盛京谁不知道定远侯家的小姐看上远安伯世子了,一个个的都等着看笑话,毕竟是能上门打断前未婚夫的腿闹上朝堂的女子,谁敢娶?

叶宸那会儿年轻正是气血盛的时候,哪里受得了这般痴缠,只觉得厌烦无比,两人碰面总以吵架收尾,但不论吵得再凶,宋柒第二天总能笑嘻嘻的再出现在他面前,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叶宸一度很怀疑,塞北究竟是什么地方竟能养出这般不羁世俗的女子。

他外出赴任的头一天晚上,宋柒来找他,说是告别,结果第二天醒来却在一张床上,叶宸以为是她不折手段想以此逼婚,怒斥她不知廉耻,他想或许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时她澄澈桀骜的眼睛里倏地黯淡下去的光芒叶宸揉了揉发涩的眼角,又灌了一口酒。

宋柒没哭没闹甚至连一句要负责的话都没说,冷静的简直不像话,一言不发的捡起破碎的衣裙穿上,干净利落转身,背脊挺的笔直一贯骄傲不减,她说,“叶宸,我不屑。”

叶宸想,若是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不会眼睁睁的就这样看着她一步步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门,他会拥住她,许诺立马上门提亲,爱她护她宠她惯她一世,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鲜衣怒马红衣明艳的少女早已走进了他的心,骄傲如她,若不是喜欢到了骨子里又怎会一次次的由着他横眉冷对,宋柒不愧是塞北大漠走出来的女子,爱起来比谁都浓烈,不爱却又比谁都洒脱。

后来,她回到塞北不久就传来边关战事突起,边城守将叛变,定远侯父子三人战死曝尸城墙府中女眷被掳尽数殉国的消息,消息一传来满朝皆惊,远在南地小县的叶宸也惊了,不敢相信宋柒就这么没了,三天后,消息再次传来,定远侯之女宋柒还活着,并带着残余宋家军硬生生从敌军墙头上抢下了父兄尸骨,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没有援军没有粮草,扒着草根树皮扛了大半个月护下了满城百姓,守住了最后一道关卡,再后来,一队亲卫护着一个小小婴孩从漠北出来……

叶宸眼眶发热,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那张染血的信纸上写的内容。

宋柒说,让他代为照管溱溱几年,待边关战事平息,她会接回孩子,不会打扰到他娶妻生子,只求他能护佑溱溱平安,她说,她唯有溱溱一个亲人了。

叶宸知道以宋柒的脾气要不是走投无路不会选择告知他孩子的身世将孩子交给他,一夜之间父兄母嫂皆亡,偌大的定远侯府只剩下她一个人,一边是敌军虎视眈眈,一边是父兄家人惨死景象,拼死御敌,战场产女,听她的亲卫阐述当时情状,叶宸眼睛都红了,完全不敢想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后来经年,边关捷报一封接着一封往京里递,塞北再没了宋三小姐,只有一位宋将军,她的功勋都是自己拿命搏出来的,中秋月圆人团圆,叶宸扯了扯嘴角,宋柒哪儿还有什么人团圆。

宋柒回朝,传给他的信里说的很清楚,她已跟圣上秉明此事,待溱溱回去,她会立刻请封世女,重回塞北边城驻守,除有诏不回京。

换言之,这一还就真的是天南地北再无相会之期了。

这么多年来他每月按时往边城送信,详细无比的记录溱溱的日常起居,生怕她因为错过了女儿的成长过程而遗憾终生,宋柒却一个字都没回过,如今头一回来信就是要女儿,叶宸灌完最后一口酒,突然就扔了酒坛子,红着眼啐了一声,“老子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闺女凭什么说还就还。”

“……”

明明是殷玠来找叶宸喝酒,到后面却变成了叶宸扣着殷玠不让走,酒坛子堆了满屋顶,叶宸眼睛都喝红了,看着头顶的银盘似的月亮突然就泪流满面,口口声声喊着宋柒,发酒疯的模样哪里还像众人眼里沉稳大气遇事处变不惊的叶大人。

殷玠早没喝了,但也没着急走,屈膝坐着任由叶宸在他耳边絮絮叨叨时哭时笑,呆呆的望着天空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远远蹲在角落数蚂蚁的开阳无语望天,“你说好好的不睡觉跑房顶上待着是图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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