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因皇帝今日过来探视,太妃的兴致不错,同苏若华不住说笑。
又过了片时,春桃回来,她是个嘴甜爱撒娇的性格,见此情形,几句玩笑更将太妃哄得合不拢嘴。
太妃一时高兴,便把桌上那匣子里的点心,便都分了她们三个,只是独不与容桂说话,将她晾在了一边。
甜水庵里少事体,苏若华无过服侍一回太妃,略有些差事四处走动告诉一番便罢了。
下午,太妃午歇起来,住持过来相陪说了几句话,这一日便就完了。
晚夕,三人伺候着太妃歇下了。
今日,该苏若华上夜,她独个儿守在太妃床畔,脚蹬上铺了一条红毛毡,她便坐在那毡子上,将头倚着床柱子,看着帐子上绣着的松梅图出神。
侍寝这差事,可是宫里的上上差,不是最机灵,最能干,最得主子信赖的宫人,是不能当差的。
毕竟,唯有侍寝的这个人,能守在主子的床畔,屋中唯有主子和这个宫人,两人能一起说说家常心里话,最贴近,最亲昵。这是宫人堆里的头一份的荣宠,人人挤破了脑袋想争取。苏若华当初被太妃亲口提拔去侍寝时,还被屋中的宫女们眼红排挤过一阵儿。
然而,这也是个苦差事。
一夜不能睡,不能吃喝,连打个瞌睡都要提着精神,除了听候要茶要水的吩咐,主子一夜翻几回身,咳嗽几声,几时入睡,入睡深浅,都要铭记在心,备着太医每月请脉时问询。
一晚上熬下来,既渴又饿,且疲乏不堪,但这差事依旧是旁人眼里的最炙手可热的红差。
还在宫里时,苏若华跟另外三个宫人轮值侍寝,到了这甜水庵,便只有眼前这两个人了。
春桃与容桂倒也替换着来守夜,然而总不合太妃的心意,于是依然是苏若华当班的时候多些。
苏若华数着帐子上的掐丝,瞧着哪条不好了,记在心里,隔日要修补。
这样被人侍奉的日子,她以往在家时,也是有过的。
苏若华并非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而是前大司空苏幕怀的掌上明珠。
苏家世代为官,原本也是京城望族,然因家族卷入党争,最终落得阖家被抄,全族没落的下场。父亲被撤职流放,一道同去的,还有自己的母亲、兄长、姐姐,唯有她自己,因年岁不足十四,充入宫中为奴。
入宫那年,她才十一岁,到如今已经过去十个年头了。
自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身为世家的女孩儿,她更是自幼就明白这个道理,也没有什么好怨恨的,只是这滋味儿落在自己身上,颇有些不好受。
进宫这十年,也曾有不好过的日子,但也都熬了过来。
往昔闺中的千金岁月,苏若华已大多模糊了,只是如在这样静谧的夜晚时,她会隐约想起在家里时,同着姐姐苏若芸手挽手一起登上家中最高的楼阁赏月。
姐姐长她五岁,是个娇艳美丽的女子,京城之中颇有艳名。她偎在姐姐怀中,大哥苏廷授则在一旁剥橙子与她们姊妹两个吃。
大哥那一年十六岁,家里已谈好了一门亲事,只待到日子就迎娶进门。
姐姐温热馥郁的体香,大哥含笑的眼眸,仿佛还在近前,然而这些亲人却已隔了千山万水了。
这样安闲静好的日子,随着家族溃败而一夕倾颓。
父亲母亲,兄长姐姐,都远离自己而去,而她则孤苦伶仃,入宫为奴。从大司空的千金小姐,变成了一介宫婢。
边关山高路远,且贫瘠苦寒,母亲的身子一向是不好的,去了那边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苏若华想着远方的亲人,眸子里便有了几分湿热。
便在此刻,床帐之中传来太妃那轻淡的声音:“若华。”
苏若华顿时回神,忙直起腰身,低低问道:“娘娘,什么吩咐?”
太妃却道:“若华啊,你服侍我,多少年头了?”
苏若华不明所以,只回道:“自从奴才到太妃娘娘身侧,至今已有七年零五个月了。”
太妃轻轻一笑:“记得如此分明,可见你在我身边这些年是一日日熬过来的。”
苏若华忙回道:“娘娘多心了,正是奴才在娘娘身边过的好,珍惜这些日子,才会记得清楚。”
太妃笑了几声,似是十分舒畅,叹息道:“你啊,从来就是这样会哄人,怪不得用过你的主子都说你好,喜欢你。当初,林才人离世前,郑重其事的将你交给我,说你是个难得的人才,如今果不其然啊。”
苏若华静听不语,她知晓太妃绝不会无端说出这些话来。
果然,太妃继续说道:“你这么个人,当宫女可实在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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