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主家与这银发少年谈了几句,他就板着脸说每日清晨都要去神社,上午赶得太紧,想要换个时候。主家一想觉得没什么区别,下午的时间还长些,就点头同意今后请他下午再来。
皆大欢喜。
“对了,福泽少爷。我本家有个亲戚在东京府讨生活,近日传话回来说是有位大贤者四处游学顺便打算收两个弟子。上次听人说起时已经走到茨城,过段时间也许会往关西来。令兄接了令尊在藏屋敷的职位,你也不能一直就待在我这个小道场里一辈子,不如届时上门去试试?”
这倒也是条不错的出路,总比次子剃了头发去寺庙里做僧侣的传统来得靠谱。其实僧侣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家眷要分担寺院里的活计,很是辛苦。想想阿薰总有些苍白的脸色,他觉得应该可以努力一下。
想了一会儿他才认真严肃看向道场主鞠了一躬道谢:“多谢您告知,到时候一定会做好准备上门拜访那位贤者。”
知道他听人说话反应许是有点慢,刻意等到这个时候向外卖人情的道场主笑着拍怕他肩膀大声道:“你是有学识的,不要白白蹉跎岁月。中津这种乡下地方困不住你这样有本事的年轻人。”
谢过道场主又告辞离开,当晚福泽谕吉回家看完功课就翻开白天买的那本《竹取物语》打算准备准备明天好教心上人识字。
等他从头到尾认真把书读过一遍,少年沉默着将其倒扣在桌面上侧头发呆百思不得其解。
带着薄茧的手指沿着书脊侧无意识滑动,头顶冒出一个又一个小问号。竹取物语这个故事的梗概他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前后讲那些情节竟如此古怪矛盾。想了又想,仍旧想不明白,眼看夜色越发浓重,还是先吹灯睡下,等明天拿去问问阿薰——他是男人,弄不清楚女子心底想法,自然也看不懂这本最早的物语小说内里究竟有何深意。
结果翻来覆去一夜也没睡踏实,天色微亮远处农人家养的鸡还没叫他就醒了,翻身坐起来换过衣服,趁外面人少先去替母亲打了水。水缸一满又去厨房带上那个越来越大的饭团,回屋子拿了书,走到母亲门外交代去向,这才整整衣服踏出家门。
福泽夫人在儿子一趟一趟打水的时候就醒了。她也是武士之女,幼年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养在父母膝下,拿过最重的东西不过茶道用的陶钵,哪里做过体力活。大儿子断断不会去碰任何有辱武士体面的家事,也就只有小儿子能体贴的默默帮她将这些做好,不能怪她在心里更偏向小儿子一些。
等儿子脚步声慢慢远去她才坐起来换过衣服,再唤醒同住的女儿去厨房做早饭。幼子早已将火点起来慢慢闷着,灶上也有烧熟了的水可供洗漱饮用。这孩子古怪,规矩也特别多,水必定要烧熟了才许喝,哪怕又放凉了呢,总之前头烧的那个步骤必不能省。说是生凉水喝了腹内会长虫,听上去怪可怕的。
“次兄这段时间天天都起得好早,这也太早了……”小女儿揉揉眼睛重又扑回被子里,福泽夫人纵容了她一会儿,到底还是在鸡鸣两遍后就把女儿哄了起来。
少年迎着晨风沿山道拾阶而上,青石路的尽头是一架有些褪色的朱红鸟居,鸟居下站着昨晚让他想了半夜辗转反侧的人。
“又不吃早饭,等了很久吗。”他皱起眉毛上前,阿薰听到声音笑着转身过来:“带了这个给你。”
嫩黄绵软的蛋糕表层覆着焦褐色外皮,看上去让人很有食欲。被她端在小盘子里,不知道这一路要如何小心翼翼才能完整带上山。
盘子里的东西看上去像是小地方还很稀罕的南蛮点心,也就是后来人们所说的长崎蛋糕。虽然并不像大城市高档洋果子店摆在透明橱窗里卖的那种能奢华到在外面贴金箔,但也足够规整方正干净讨喜,没有那么多装饰反而添了几分返璞归真的稚拙可爱。
“昨天有远客造访,客人跟近藤家主提了句,一大早就起来试着做了做,还不错。”阿薰将盘子端得高了些给他看,这一块是厨娘为了谢她帮忙专门切下来的“边角料”。
他低头盯着这块过于精致的洋果子看了一会儿,就好像在研究它会不会跳起来咬人那样审视。阿薰以为他是不喜欢,垂着呆毛就打算收回手
——等下交给神主太太凑合凑合请神明“吃”算了,免得浪费。
她刚做了个“收”的动作,骨节分明的大手飞速握住手腕,女孩子疑惑的低头看看,又抬头冒出一个问号……几个意思?
“不是……带给我的么?”
怎么又要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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