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的记忆一片模糊,只有窘迫到极致的手足无措与不停歇的道歉,中间零星夹着些许画面是她含怒的薄嗔。
大雨来的快走得也不慢,云收雨霁后女孩子抱着包袱跑出茅草亭,轻巧跳过泥潭落在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的碎青石板上,小鹿一样踮着脚跑掉了。
“你的伞……”手里还握着伞柄,他被她扔在茅草亭里没来得及追上去,少女透着甜味儿的清脆嗓音远远传来:“是神主太太借我的啦,你明天直接还她!”
少年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问了一句:“那明天你还来神社吗?”
她刚才说起今天上到山顶神社门还没开,想来动身极早,他往返山上山下也只见她一人……如果明天还想“偶遇”,恐怕要早点出发才行。
雨已经停了,他收起伞离开此地,脚步沉稳颇有几分武士风采,就是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
——小鹿撞得有点急。
“阿吉呢?”福泽家的大少爷从府城回来就只见到母亲坐在廊下做针线,不明白为什么没看见一肚子主意的弟弟。福泽夫人抬头顺手把针别在线团上看向长子:“今天下了大雨,阿吉从神社回来衣服都湿透了,我叫他回房间去休息。”
福泽夫人性子软,就算作为母亲,面对支撑门楣的长子也以商量的口吻居多。虽说心里觉得这几日大儿子拿捏弟弟的事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但看在他已经是“家主”的份儿上,终究还是忍住了什么也没埋怨。想来想去又觉得小儿子受了委屈,少不得哄走老大后从厨房端了份丸子去看看老幺。
结果等她拉开拉门一看,小儿子拿着剪刀蠢兮兮的剪了几张他哥哥扔掉的废纸正打算往一把卷边豁口的油纸伞上贴。
福泽夫人低下头有些疑惑,她的小儿子跪坐在矮桌旁,直到光线变亮才察觉被抓了个正着,先是脸红,紧接着咳了一声,然后才清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别人借的伞,总要补一补才好还。”
你有伞为什么还湿透了一半衣服?伞那半边给谁用了?
她这才恍然发觉幼子也已经十五、六岁,按照时下的风气,若是早早准备起来自己现在都能数日子等着做祖母了。
——要不是家业凋零到快要家徒四壁的程度,无论如何也不至如此。
只盼小儿子心仪的姑娘可别是娶不起的那种,白白伤了孩子的心。
“写字的纸怎么能在油纸上贴服帖?得要找了匠人专门修一修才是,你手里还有零花去补么?”说着她就往袖袋里摸,摸出几个铜板连同丸子一起放在他面前的矮桌上:“修好了再还人家。”
她挽起袖子又爱怜的摸摸儿子发心,这才转身坐回廊下继续做针线。
多做几件换些钱也好补贴补贴幺子,不然人家姑娘哪里肯蹉跎韶华等着他呢。老大的婚事总是不谐,连带着弟弟没法娶妻妹妹没法嫁人,世情如此,别无他法,只有等。
福泽谕吉收下母亲的好意,过了一会儿抱着伞很是严肃的出来向她告假出门:“早上拿了酱油罐去买酱油,上山前留在杂货店里忘了取回来,这就去取,不耽误晚饭。”
“……”福泽夫人有点想在儿子头上敲敲看这到底是不是块木头,午饭都过去那么久了现在才想起来酱油罐落在别人店里,真有你的!
她摆摆手冲大门扬了扬下巴,少年抬脚就跑。
哪里是急着去寻酱油罐,分明是着急去找伞匠修伞!
“真是的。”温婉贤淑的夫人没好气笑出一声,很好,今晚厨下就少做一条鱼吧。
……
这一天又是忙碌得很,等阿薰和下等仆妇们一起把洗好的衣物晾在院子里,月亮都爬到天之御中了。一道斜斜的银河横着划过去,两岸一左一右点着两颗极大极亮的星子。管家婆婆边为主家守夜边坐在廊下轻声与年轻的侍女仆人们讲起故事,总也不过民间传说和古早神话,脱不出神佛显灵因果报应之流。
直到后半夜,主家都已经睡稳了仆人们才能各自散去休息,阿薰摇摇晃晃躺进被窝,浅眠的锦织起身伸手塞了件东西过来:“薰,今日有客,家主大人让大小姐表演茶道来着,席间添了道和果子。大小姐赏了我一个,留着等你回来分着吃呢。”
她接了和果子在掌心掂掂:“红豆沙里还有皮,厨子一定偷懒了。”说着一掰两半,大的那半递回去:“我去倒杯水,吃过了含在嘴里漱漱,不然要烂牙。”
锦织接住就小口小口往嘴里塞,等阿薰倒水回来才只吃了半个的半个下去:“你也快吃,别叫管家婆婆发现。”
“哦。”她把水放在地板上,坐在被子里咬了口和果子——红豆沙里还有豆皮就不说了,口感也不够轻浮绵软。糖不太好,后味有些涩,外面的糯米塌塌的不够有弹性……最重要的是这个偷工减料搓成球形的和果子竟然都不够圆,大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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