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猷略微满意,这才正容道:“你小子糊涂,丞相大人岂是没胸怀的?他既然当初留了你,就不会毫无由头地再对你生疑,你正常的交往走动,谁能拦着?这次你遭此一劫,恐怕是底下人逢迎,多生的事端。幸好没有大碍,日后无须恐惧。”

崔猷与宇文护数十年交谊,对其性格十分了解,以他鲠正的儒士风骨做此评判,应该差池不了多少。赵开细细一想,便明白这次中毒,应该是宫中贼人给皇帝宇文毓下毒时,刚好他在身边侍读,便顺带地遭了殃。

当下赵开轻松了许多,肃容道:“使君一番话,惊醒梦中人。赵开明白了,多谢长者爱护!”

崔猷颇为欣慰,笑道:“叫老朽一声阿叔罢,无须见外。二十多年前,我博陵崔家何等显耀,自我阿父被奸贼高欢所害,我独身一人自晋阳西奔入关,正是你父领兵迎我入得长安,他于我有救命护难之恩,两家交好许多年了,这才有后来你与琬儿的婚约。哈哈,怕是日后还得改口啊!”

赵开心道:这又是老父的遗泽。赶紧打蛇随棍上,一脸动情地道:“小侄拜见阿叔!可惜我生的晚,未能见着父辈们南征北战的辉煌。”

崔猷叹息道:“你父就是气傲了些。丞相大人虽是我等的子侄辈,但他既然总领百官,自然有些本事,你父又何须不肯低头?遭那摧家毁门之祸,可惜可叹!”

赵开对老父赵贵如何被杀,不甚了了,但杀父之仇却是不肯轻易放下的,只是当前形势逼人,只好藏起来静待时机。他听到崔猷颇有当和事老的意思,便道:“小侄不敢妄论长者生前事端,但也知国事不可废私,我对丞相大人只有害怕、只有敬仰,却无仇恨之心,阿叔明鉴。”

崔猷颇为意外,问道:“害怕何解?敬仰何解?”

赵开于是把京兆尹宇文深上门探视的情况细细讲了,最后说道:“当日我便说,未知死、便不知生,这就是害怕。而敬仰之情,也是真的,想那丞相大人为延续大周国祚废寝忘食,实在是出了大力的。”

崔猷默然,陷入沉吟。

崔仲方本侍立在旁,与崔琬默默听着,这时讶然道:“小郎,害怕这个说法甚得妙理,你说的敬仰之意,怕是不尽不实罢,莫不是嘲讽?”

赵开从容道:“绝不是。想我大周初立时,国力最弱,军力最弱,东有北齐虎视眈眈、南有梁军伺机夺地,西有吐谷浑扰边,北有突厥虎狼之师,四方压榨,国危兵凶。丞相大人当政这几年,内稳朝政,外抵强敌,反而渐渐有了强国景象,不得不说是丞相大人的功劳,才能使将臣齐力,百姓乐业。”

崔猷听罢,哈哈大笑,道:“阿开有此见解,当真了得。恐怕朝中众臣,也只见得丞相威严,却看不到国势变化。难得你有这番宏远识见,有你有这番话,可做侍中了。”

侍中官三品,侍皇帝左右,出入宫廷,应对顾问,地位很重。崔猷素以军国筹略为朝廷所重,赵开这番说法,正挠到他的痒处,不禁对这小子越来越欣赏,溢美之词就出来了。

崔仲方与崔琬相视一笑,暗暗松了口气。他们兄妹情深,崔琬喜欢的,崔仲方也愿意促成,自然是希望赵开能被父亲认可。

赵开见时机成熟,便诚惶诚恐地道:“阿叔折煞小侄了!我前几日与鲁国公见过,正打算把这国公府还了,搬去龙首塬田庄躬耕读书呢,却无意做官呢!”

崔猷父子都愣了一愣。赵开便把跟宇文邕交谈的内容捡着讲了,自然漏过了宫廷内的密事。

崔猷叹道:“罢了,你尚年幼,且在山野苦读几年,待冠礼之后再为大周出力,也是我儒家正途。”

赵开笑道:“正是如此。小侄此来,还求阿叔给我赐个表字,不知可好?”

崔猷笑道:“取名分彼此,表字明尊卑,这本是应当。《礼记》有云‘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你现在就取字,是不是早了一些?”

赵开苦笑道:“我阿伯与阿父都去的早,如今赵家只有两位从兄,倶在外地做官,我家中再无长辈。眼见就要前去田庄自立门户,有个表字,当家人做得也规矩一些。”

这话一说,崔琬眼圈便有些红,拉着崔猷的衣袖摇晃,娇声道:“阿父,你就赐个字罢,赵郎这是事您为长辈呢!”

崔猷也有些动容,闻言哈哈大笑,道:“琬儿这就帮着阿开了?取字不难,但表明的却是我崔家与赵家关系非同一般,日后便须荣辱与共了。也罢,刚好琬儿也在,我便给你们都取个字好了。”

赵开闻言大喜,与满脸通红的崔琬快速地对视了一眼,下拜道:“请长者赐!”行地却是跪拜师长的大礼。

崔猷沉吟一会儿,道:“以你今日的打算,正好贴合‘谦卦’。谦者,逊也。知礼而谦逊,明理懂退让,正是谦谦君子所为,就叫做‘谦之’罢!”

赵开默默念了几遍,再三拜谢,这才站直身子。

崔猷看了女儿一眼,道:“琬为美玉,琬儿,你就取字‘玉琰’如何?”

崔琬答应一声,细细琢磨,不知想起了什么,脸又越来越红。

崔仲方嘻笑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阿父这字取得甚好,哈哈。谦之,可喜可贺啊!”

崔琬被说破心事,哎呀一声,伸脚去跺阿兄的脚背,兄妹两个嘻嘻哈哈地打闹。

赵开嘿嘿傻笑,瞧着崔仲方极为亲切,道:“我却是没准备什么大礼,只有两幅字,请阿叔赐教呢。”

说着,拿过仆人放在身边的卷轴,慢慢打开。

第一幅字,正是宋体写就的淡泊帖,赵开简略说了刊印之法,又引得崔家父子一阵惊叹,崔猷看着赵开,越发满意。

第二幅字,却是一首词,用得却是行楷,甚有风骨,内容正是《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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