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正陷入幻境里。神经明明还是能思考的,但只是已经被剥离“本我”,飘忽在肉体之外的某个地方面对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既担忧又恐惧,无所适从。

白马,虎皮还有手里的绳子……通通消失,诺大的空间空空荡荡,被扭曲得无尽无垠,白雾骤起,将我搅在浓雾的漩涡,而后迅速暴风般的旋转聚合,不断下坠,进入了另一个时空似的。

这时候,我的意识告诉我,“好像一切要结束了。”我冷静下来,静静等着一切发展,想看看自己将被带入怎样的幻境之中,倏地白影一闪,我睡了过去……

混沌,然后,安静下来。

似乎过了很久,被第一声鸡叫惊醒,我便醒了过来。春夜就是这样,惊乍乍的,又转而悄寂无声。天空还是黑的,远处的群山暗淡在幽深的浓墨之中。我听见隔壁的人也起了。捅开了煤炉子,温暖渐渐充盈了屋子。

我没去考虑这是什么地方,起身走出院门,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星子,隔壁屋子的人也出来了。

“舅爷?”

舅爷已扛上一把锄头准备出门。他没有与我交谈,但我感觉到他在用背影示意我跟上。

他那根锄很特别,锄杆上绑的是小药锄。

在这个可以被称之为迷境的时空,他似乎总是在黎明前锄地,不等太阳出来,拿这半截药锄,只一个人独守这份山中的静谧。他是家族的长辈,姥姥的兄弟。我曾从大人们零星的交谈中拼凑出他那传奇般的人生:饥荒、军旅、债务,财富……而现在,经过世事沉浮的他只一人独居在太行山脉的某处山脚下——没有人知道这遮天掩日的群山给了他什么,又让他默然坚守着什么。

“但这只是这个幻境中的设定”——我的思想这么想着。

田地紧挨山脚,田边淌过一条河。他熟练地跨过黄土堆砌的垄沟,转身只对我说了一句:“搁那地方站等着吧,”并抬手指向宽广的砾石河滩。

背后是起伏绵延的群山,在一片青黑的混沌中凝聚成一派宏大的水墨图卷。山里极静,连头顶的苍穹都静默下来。河谷里渐起凉意,被大山裹挟的一切花、树、鸟,虫此刻也都安静地观望着舅爷的一举一动。

远处已有了些许微光,天正在慢慢转为青色,点点残星正在褪色。舅爷跨进青波荡漾的苗垄,开始抡起药锄准确地在两排青苗间开辟间隔。河水缓缓地淌过,我静静地站着听水声,看锄板在苗垄中翻飞着,反射出一片片的银光。

“啥时候能醒过来?”难道这群山裹挟的村落中隐藏着答案吗?

舅爷闷声不响地锄着地,每一挥锄都是坚定而隐忍的。他将锄把捏得扎实,每一次敦实的砸下都仿佛将某种无言的情感砸实在泥土中。锋利的锄刃扎在黄土中咯嘣咯嘣割断了杂草根腱,我分明感觉到自己内心的苦痛也在被切割着。舅爷臂膀上的肌肉鼓动着,有力的拉拽,间开了幼苗,新鲜的泥土和潮气一股股翻上来。

“天快亮了”,我想。

他忽然停住了手,“山雨欲来,回去拿个伞吧。”

我抬头去看,藏青色的穹顶残星闪烁,透净得使人心疼,哪有雨云的影子呢?可我还是回去从门后拿了把伞,又回来。

东方的峰峦渐渐褪去了墨色,渲染出青蓝色的光,仿佛被打碎了的宝蓝色孔雀石,散落在青布上。远处的村子里已有三两户农家亮起了灯,隐约传来细微但清晰地锅灶敲打的声音。我侧过头去细听——“勃咕咕——勃咕咕——”一只斑鸠倏地掠过树梢扑棱到河那边去了。可舅爷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仍一次次重复的将锄头埋进大地中。田边的河流激溅着银亮的水珠,不时溅到我的腿上,一个激灵,思绪就延伸向了远方——我似乎望见一只独木舟正驶向一泻千里激流的边缘,它已高喊着冲入急流,沿着狂风肆虐的水域下风处艰难前行,猛然再冲进激荡的水流之中……独木舟如风一般自由,可以到达任何心驰神往的地方……

终于,舅爷将最后两排苗也松了土,在他起身的一瞬间,望着被他整过的整齐翻涌着黛色波浪的苗垄,我猛然感觉自己迷失错乱的神经正在被什么东西给重新衔接,新鲜沸腾的血液正从心脏稳健而激情地涌向身体的各个角落。我看不清舅爷的表情,却分明感觉到他沉寂静默的目光如湖水一般闪动着。熹微的晨光透过青岱散射出来,整座山都洇成了镶着银光的剪影——“这可不是我认识的他……”我暗自想。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