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羽也不生气,以攻代守,反问道:“冰雪仙子还不至于被‘门当户对’、‘珠联璧合’这个字拘囿吧?”
唐柔雨道:“我倒是被另外十个字拘囿,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风云翻覆,世事变迁,纵然一时恩爱甜蜜,却难保天长地久的深情。
所以世上才会有许多痴男怨女,有这许多负心薄幸的话本。
那一天,群雄面前,李公子他奋不顾身,浴血而战,他眼中的光亮,是何等坚毅,何等不屈。
若是芙蓉仙子在场,也会被李公子的意志所感染。
不辜负自己的人,便不会辜负旁人。
我知道,这样一个人,若成为了我的夫君,那必是生死与共,不管末路还是坦途,他都不会丢下我的。
那场比武招亲,原只是虚应故事,做给我娘亲看,做给十大门派看。可既然叫我见了李公子,我岂能错过?主动认输,又算得了什么呢?”
张羽却问道:“为一己私利而牺牲父母、夫妻、子女、师友,仙林所在多有。不辜负自己,未必不辜负旁人吧?”
“为一己私利而泯灭天伦人伦,忘了为人根本,与禽兽何异?只能说是昧心昧己,岂能说不辜负自己?
不辜负自己,不辜负旁人,本来就是一物,本来就是一心。”
张羽微微一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道:“是我失言了,自罚一杯。”
明桃诸女渐渐有些明白张羽为何要“煮茶论鱼”了。
曹孟德煮酒论英雄,为的是审断刘玄德的才识。而张羽则是要借“论鱼”来审断唐柔雨与上官雁的才识。
唐国诗坛“王杨卢骆”四杰齐名,而杨炯仍不能服气:“愧在卢前,耻居王后。”而大仙子俱是享誉仙林,彼此间却没有多深的交情,自然也免不了高下之争。
张羽好不容易与上官雁、唐柔雨聚在一处,仿照前人竹林清谈,品鉴心中才识,正是最佳时机。
换言之,这一场煮茶论鱼,看似优雅闲适,背后殚精竭虑,实不下于刀光剑影之凶险。
虽然说,明桃四女对张羽主次不分,不探讨破解竹林之法而探讨李鱼的私情,仍感意外与不解。
但瞧见张羽受窘,被迫“自罚一杯”,四女均是大不自在,愤愤不平,对唐柔雨的观感便坏了几分。
天雪忍耐不住,一时忘情,竟尔向唐柔雨发问道:“若论意志坚强,天下并非只有一个李公子。那宋天行便曾经向仙音宗提亲,为何冰雪仙子又要拒绝呢?”
宋天行乃是放牛娃出身,以卑贱之身而行超人之举,大小三百余战,修为突飞猛进,年未三十而名满仙林。陈凤年虽是世家子弟,却也对宋天行赞不绝口,连带着李鱼也知道不少宋天行的轶事。
天雪唐突发问,唐柔雨并不介怀,淡淡回答道:“宋天行有名无实,算不得英雄。他因为自己出身卑微,心怀芥蒂,先上疏影阁,再上仙音宗,全无诚心,无非是想要借他人之声名而自高身价,自然只配吃闭门羹。
呵,宋天行新近成立了一个什么‘绝世男儿会’,竟以‘阴盛阳衰,乾坤颠倒’为借口,力主将女子赶回闺阁,尤其可笑。他并非真正在意男女之别,却以男女之别为招牌,煽风点火,愚弄世人,眼下虽如火如荼,终究是风流云散,闹剧一场。”
李鱼心中又是一动,暗忖道:“绝世男儿会?唐柔雨说得轻松,但显然颇为在意,不肯放松。是了,唐柔雨不是怕宋天行,而是怕其他人照葫芦画瓢,都学着宋天行闹将起来,那时悠悠众口,便不易收拾。毕竟仙音宗乃是女子当家……”
上官雁亦是心思浮动:“两年前,我曾与宋天行见过一面。此人不学无术而心思灵敏,更因他出身穷苦,深知世家豪族之弊,所言切中时弊,振聋发聩,赢得满堂喝彩。
而今宋天行又抛出绝世男儿会,有意迎合某些人的论调,轻易怕不会收场。摘星楼首当其冲,师姐她……”
张羽喟然而叹:“宋天行有一句话,我倒是记得很牢。他说,十大门派的雍容和雅,全是钱堆出来的,全是血浇灌成的。
这话一点不错的。眼前清茗雅意,何尝不是钱的铜臭,血的淋漓呢?
哎,我是知而不能舍,只好勉励自己,既贪爱这清茗雅意,便该为百姓做一点事情。”
她复又端起茶杯,道:“宋天行见风使舵,顺水推舟,貌为坚毅而实是油滑,确实称不上意志坚强,我再自罚一杯。”
天雪与诸女面面相觑,懊丧非常,再不敢轻易发话了。
唐柔雨端起茶杯,由衷赞道:“芙蓉仙子不以人废言,该我相敬才是。”
张羽思忖片刻,道:“我还有最后一问。如冰雪仙子所言,不辜负自己的人,凡事全力以赴,不顾性命。一旦性命折损,叫亲朋生者如何是好?劳燕分飞,天人永隔,可算是不辜负别人?
冰雪仙子可知道,李公子前不久为破岛上的七杀阵,险死还生,差点便送了性命?冰雪仙子当初属意李公子,想必思虑周全,竟没有考虑这一层吗?”
上官雁先嗔道:“仙子怎可胡乱咒他,快快向他赔罪。”
张羽站起身来,对着李鱼鞠了一躬:“竹林七贤,谈生论死,放浪形骸。我今效仿古人,随性而至,李公子可别记恨呢。”
李鱼还礼道:“无妨,这的确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即便仙子不问,我也要说的。”他心中却想道:“我这样的人,本来不配爱人,不配人爱的。就将那点情意,永远埋葬心中吧。”
众人又将目光望向唐柔雨,唐柔雨却又是反问道:“敢问芙蓉仙子,临危不避,不惧一死,可算得勇士,可值得尊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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