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昙的动作很快,快到几乎是以毫无留恋的姿态,当天就独自一人下山,头也没回地走了。

她对沈醉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沈醉的原话的是:“她的心思不在这里,强留无用,走了也好。”

这件事从始至终只过了几个时辰,一阵风似的来的快去的也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十三个人已经少了一个了。

楼泠硬是憋着没有把沈昙私自带她下山的事说出来。谁想几日后,京城里突然传出一个消息,说是殷家的大少爷要成亲了——这本也不算什么稀奇事,稀奇的是,殷大少爷的新娘并非是迎娶,而是入赘到殷家。

据说这新娘以前也是个世家出来的少主,后来没落了,连带着许多家中子弟走的走散的散,耳聪目明的人自然而然就能联想到几年前的段家,隐约也能猜到一些内情,不过都是碍着情面,揣着明白装糊涂,私底下说说罢了。

直到有人收了请帖,合开一看新娘的名字,果不其然——金粉描摹的段溪亭三个字赫然其上,真真切切,做不得假,闪的人眼花。

众人虽早已不记得段家少主是个什么模样,名讳还是能想的起来的。这才恍然大悟,一些猜测由此成了实锤,议论起来就更肆无忌惮了。于是这也加速了这消息的传播速度,没过两天,就跟插了翅膀一样飞遍了陇京的大街小巷。

这本是和十三庭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事,沈昙走后众人都有些郁郁寡欢,连着几日都气氛低沉的要命。按照规矩,“七星六煞”不能留有空缺,一旦缺人,必须再举行一次大选,在门徒里重新择出能力出众的人来坐这把交椅。可自沈昙走后,沈醉一句话都没提要大选的事,他不说,其他人自然也不敢轻易谈起。

大概是殷家少爷要成亲的消息传出来的第一天,楼泠就被沈醉叫去谈话,同时接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任务。

为什么说是不同寻常呢?

因为如果是寻常,不是杀人就是盗物,且足以派高层出动的必然都是有一定难度的任务,普通门徒轻易还做不来。楼泠这些年积累下来的恶事也不少了,偷鸡摸狗,杀人放火,从刚进门时的生硬忐忑到后来的坦然自若,手上沾的血也是一层盖着一层,早就不干净了,乍然接到个这么清新脱俗的,无言了好一会,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沈醉以为她没听清楚,又言辞清晰,言简意赅地重复了一遍:“你下山去,找到沈昙,跟着她。听明白吗?”

楼泠:“……”

话是听明白了,这个事却不是很明白。

沈昙离开少说也有一个月了,怎么找啊。

沈醉的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他好似知道楼泠要问什么,说完这句话就直接低下了头不再理会她,摆明下了逐客令。楼泠于是只能默默把这句话重新囫囵吞枣咽了回去,心口吊着一口憋屈的气,不明白碰上这种事的为什么总是自己。

老实说,她不是和沈昙关系匪浅的白清行,也没有其余人和沈昙经年累月下来的情义,对于沈昙的离开除了一时的惊愕和不适应,并没有过多的多愁善感。

再者,沈昙都能毫无眷恋,面不改色的走出十三庭,加上洞悉了外出那次沈昙的目的,楼泠对她本就所剩无几的情义更是烟消云散了。

连她都佩服自己的无情。

纵是百般无奈,也不得不照做了。

她下山后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该从何找起,正走着,原本走在街上的行人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中间隔开了,都纷纷退避到了路的两旁,楼泠被迫顺着人潮被挤到两侧,满脸的不明所以。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没一会儿,尽头突然响起一阵不同于人声鼎沸的声音,离的稍微近了,才听地清楚一点。

一队红的扎眼的队伍敲锣打鼓地在众人的围观下从路中间款款而过,阵仗极大,楼泠长吁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心道:“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敢情是恰好碰见了谁家嫁儿子。”

这口气还没来得及舒完,就在她无意抬头看见新人的瞬间又吊了回去。

——那正坐在高头大马上,大红喜服意气风发的,可不就是沈昙?!

……这算不算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唯恐沈昙在人群中发现她,楼泠看了一眼后忙低下了头,心里被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送亲的队伍过去后,两侧的人群退潮一样又重新合并到了一起,楼泠在原地望了一会儿,随即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这回就算沈醉让她打道回府,也拦不住她一探究竟的心了。

她像个不起眼又甩不掉的小尾巴,一路跟在队伍的最后方,眼看着前面的人在一户人家门前勒马停下。

紧接着就是一系列成亲所需的流程,楼泠趁着沈昙无心注意到自己,趁着这个时候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户深宅大院。

朱红大门将内外隔开,来往宾客络绎不绝,无论是里还是外一样的热闹非凡,喜气洋洋。再往上看,高挂的门匾上响当当地镶嵌着“殷府”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这时候,沈昙已经牵了新浪的手往里走了。

楼泠见识再少,也知道这种场合是需要请帖才能参加的,她很有先见之明地没有硬闯,省的被人赶出来不说还会暴露行踪。她围着墙装作溜达路过的样子,到了墙角,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这边,轻车熟路地翻了上去。

她很机敏地把身形隐藏在房檐上,只露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用来观察下面的状况。

殷府内无论是主是客,这种场合下该有的样子还是要有,该说的应承话也是一句不能少的。殷罗身为少主,更是要撑起半边天来,作为宾客重点交谈的对象,跟这位熟人说说话,转头就又和那位大人稽首拜谈,一会儿下来可算累的够呛,脸都笑僵了。

好容易得了空,她转头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形影不离的人不无怨气地说了句:“我真是看见段溪亭就有够糟心,当年长渊下手还算轻的,竟留了她一条命,可见祸害遗千年这句话不假——焕之你今儿可算是换了身衣服,我跟你说,别总跟你姐姐学着整天一身黑,乌鸦似的,丧气的很,我劝她好多次她都没改……”

秦徽听着她万年不变的长篇大论,没有说话。

殷罗顿了一下,紧跟着苦笑:“如果长渊这会儿还在,恐怕早就砸场了。”

估计到那时,段溪亭连门都过不去。

秦徽听了,低头拨了拨玉箫上垂下来的墨绿穗子,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常年在官场浸淫使她的气场看起来已经不是沉稳那么简单了……还有阴郁,黑沉沉的眼睛在目光下垂时无端令人胆寒的阴郁,她轻声道:“阿姐不在,自有我们代劳。”

殷罗木愣愣地看着她,只觉得这个人真是越活越像秦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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