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华麻木地走在反军之中。

家破之后他在外面躲了两天,还是被反军捉了壮丁,当作炮灰攻城。郧阳府尹田奇致是个硬骨头,足足守城五天,还放了两发炮弹打中了反军。

作为炮灰攻城,这种场景对于十二岁的宋文华而言,就是人世炼狱。

刀山火海堆出尸体,热油臭粪浇在上面,炼狱也不过如此。

破城后,宋文华这队两万人的炮灰百姓还剩下不到三千人,所有人都冲上去啃咬田奇致的尸体,只恨他为什么要拼命守城!

若非他那样守城,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当时宋文华愣愣看着地上带着血的骨架,对世间的道理有些茫然起来。

这位田府尊,曾是爹难得夸赞过的官。但他守城害死了数万人,所以遭人恨?

再后来,宋文华也没力气想这些了……

反军分两路,一路进攻蜀地,一路转回西安。

才分军,西安这路就嫌剩下的两千俘虏走得慢,决定全杀了。

倒也有人说:“大帅说了,我们是现在是仁义之师了,孟军师和李军师都在正军纪……”

“蠢货,镇南将军会怕他们吗?!再说了,就是他们在查,才得都杀了,我们抢了那么多钱,回头这些百姓告状怎么办?”

“有道理。”

杀人不过是一刀的事。

五百人杀两千人,不过是一人挥四五刀的事。

有人抱着宋文华扑在地上。

宋文华转头看去,是个独臂的汉子,自己曾给他止过血。

“小大夫,你别说话,闭上眼。”那大汉轻声说了一句,心道:老子这半条命是小大夫救的,今天正好还你。

宋文华不知对方在想什么,乖乖闭上眼。

黑暗中有“噗呲”一声传来,接着脸上就是一片温热……

过了良久,宋文华微微睁开眼,看见有十来个反军正在检查尸体,时不时补一刀。

宋文华本以为自己早哭干了,此时眼角却还有泪花流下来。

一转头,却见一个反军大汉正盯着自己。

死就死吧——他想。

接着,那反军大汉一脚踹在独臂汉子的尸体上,将宋文华盖上。

……

漫天大雪,潼关长路。

血与雪混成一地狼藉。

“还得报仇呢。”

寂静中,有人低语了一句,从尸堆中爬了出来,缓缓向北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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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延光十七年,九月十四。

京畿大雪。

真定府,郊外破庙。

曲柱与曲喜儿各自捏了一团雪吃了。肚中饥饿稍解,却是冷得直发抖。

两个孩子缩在干草里,干草却一点也不暖人……

前阵子蝗灾之后,地上本来是有些没熟的麦子的,接着,官府便派人来了。

曲柱本以为是官老爷要救济大家了,父亲却是让二叔带着自己和喜儿躲了到山上的窑洞里去。

躲了一天,再下山时,见到的,却是让曲柱不敢相信的场面。

村子里的血腥味浓得让人作呕,父亲、母亲、杨婶……所有他认识的人都倒在血泊里。

流寇还捉壮丁,官兵却只收麦杀人。

曲柱捂着妹妹的眼睛,跟着二叔离开了安阳。

据二叔说,要到京城告御状,告了安阳县令,为大哥大嫂和乡亲们报仇。

如今已经走到真定府境内。

麦子早吃完了,今天也比平时更冷些,曲柱抱着妹妹,冻得慢慢没有了知觉。

忽然,曲二昌极有些喜悦地跑回庙里,手里还提着肉干,手上还抱着衣服。

“快穿上!二叔找到东西吃了。”曲二昌极有些高兴。

“前面就有个村子,屋子柴禾衣服什么都有,等吃完了你们有力气了,我们便过去!”

天下掉馅饼的大好事,让曲二昌语无伦次起来:

“真是怪了,那村里一个人也没有,但我只找了一家屋子,便找到这许多东西,这一冬,我们就要熬过去了。”

曲柱与喜儿也穿上了厚棉服,终于感觉到没那么冷。两个孩子先是吃了一点干粮,曲柱便接过一块肉干来啃。

“二叔,这是什么肉?”

“像是鼠肉,以前我与你爹也去打竹鼠……”

曲二昌正说地高兴,忽然感到一阵目眩。

他缓缓站起来,扶着破庙的柱子倚了一会,却感到越来越难受起来。

“呕……”

“是瘟疫……柱儿,带着你妹妹快跑……西边小路过去的那个村子……千万别再去……”

“快走啊……”

这一年冬天,真定府边境,开元县以西,油绳村。

方圆十里无人烟。

唯有一个小女孩抹着泪埋葬了她的哥哥之后,独自一人在村子里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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