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看向她,迟疑片刻,说道:“吾已惩治他,你看,可还出气。”
公子长庚的语气绝说不上温柔,但屈颂却是一愣。
但他的目光却显得异常地冷静,让屈颂也无法怀疑他是突然吃错了药。
她只好慢慢把头一点,“其实,季淮有他相助,得知我的行踪,我也不惧。不过公子为了我而惩处了身边最为信任的人,让我……有些荣幸。”
长庚淡淡地嗤了声,“他不配吾的信任。”
屈颂不说话了。她有种感觉,长庚是失去了一条臂膀,转而又把目光投放到了自己身上。但是,她也没有对公子长庚付出过半分真心,她甚至本来就是怀揣着骗他的目的到他身边来的。
今日安被施以刖刑,她并没有感到有一丝的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生出芝焚蕙叹之感。
一想到安方才那声惊恐的,此时犹在耳畔不住回想的凄厉惨叫,她不寒而栗,不禁打了一哆嗦。
“你冷?”
长庚倚着压帐角的一根木杆,带了几分倦意,看着她。
他心里未必好受吧。
屈颂慢慢点头,“有些。”
“早点睡吧。”长庚背过了身,目光晦暗不明,“明日起早,吾送你回新田。”
秋猎共要持续半月,如今不过是才打了个头,自然不可能因为屈颂的受伤而中止。但晋公子竟提出要送她回新田,仍让她颇感意外。
“多谢……多谢公子。”屈颂把头低了下来,见他不理,便慢慢地缩首钻回了被褥之中。
这一宿不知为何竟很难入眠,屈颂的脑中不断地回想着安一身血淋淋被拖入帐篷之中的那一幕。
曾经风光的晋公子近侍,一夕之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人人可欺,他的头发都被剃了半边,满头的血污,血渍滴滴答答地溅落在泥地之上,一直到现在,这帐中都仿佛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她一闭上眼,脑中便仿佛出现了安那双瞪大的写满惊恐的眼,眼底充满了畏惧和哀求。他一次又一次地朝着公子长庚爬过去,却数次被他抬脚不念半分旧情地决然踹开。
一转念,不知为何,屈颂又想到了就在不久之前,公子长庚把自己从雪地之中救回的那双臂膀,犹如当年师父把她从死人堆中捡回去的那双臂膀一样,有力而温暖,带着能予人希冀的厚重。屈颂越想,便越是感到心事复杂,她浑然不觉,这阒静的深夜里自己的呼吸已经渐渐浊重。
黑夜那头蓦然传来公子长庚语调偏冷的嗓音:“胡不睡?”
屈颂吓了一跳,有种险些被发现了心事的心虚感觉,忙拉上了棉被,露出了慌张让长庚发觉,但很快,她便把呼吸平复,慢吞吞地回话:“头痛,无法安睡。”
这也是实话,她的头撞上了山间坚硬的岩石,岩石安然无恙,只是头颅到底无法比过石头,撞得几乎脑袋开花,不可能不痛的。
长庚道:“明日能行路么?”
他顿了顿,似乎感到有一丝懊恼,但仍是说道:“晋宫之中有最好的巫医,可医你头痛。”
原本那疼痛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耐,但是听说可以止痛,屈颂自然是不再忧虑了,也就借着这个借口把方才的心虚难眠掩盖了过去。
这场短短的对话过后,屈颂竟很快便真陷入了梦中。
两丈之地,传来一道细微的,宛如猫儿似的可爱呼噜声,长庚不知为何,竟嘴角一牵,胸口积郁的躁怒和郁火也瞬间清空,转而被一种名为宁静安然的情绪所充盈。
季淮那厮今日跑得真快,原本想贬损他一下,也让他明白自己是败在晋国公子手中,并不算什么丢人,但季淮那厮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有此行动,在他找到他之前便溜之大吉了。
长庚的笑容中慢慢地多了几分讥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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