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屠夫再也无话可说,暗沉一口气,提起了车把。
父子俩一人推一人拉,直奔泉池西岸。
西岸有胜概楼,上面有赵孟頫的手笔:楼下寒泉雪浪惊,楼前山色翠屏横……
这里是明朝爆流泉周围,文人雅士郊游最集中的地方,也是上千佛山的必经之处,信男信女络绎不绝,成为城南黑虎泉之外,另一大集贸市场。
胜概楼旁边有一颗大槐树,据说有五百年之久。
粗大的树干左侧,丁家父子早已支好了摊位,抬头一看胡家父子来了,皆愣住了。
“咱家这二十年的老牛肉,老结实。”丁大牛终于反应过来了,顶了丁屠夫一下,“爹,他们来了,咱们怎么卖?”
明朝的肉类市场情况,和前世几乎截然相反。
前世植物性食用油充足,猪油基本上没有人吃了。
但明朝食用油匮乏,猪油是百姓脂肪需求的主要补充,牛肉油少,远没猪肉好卖。
本来这用猪油浇过的牛肉,如今白员外垄断了猪肉市场,来爆流泉市场赶集的老百姓,没得选择。
可胡家一来……
丁屠夫心里相当不舒服,但还是叹了口气:“本来就是人家的摊位,哪能不让摆?”
右边原本胡家的摊位,此时空着,胡屠夫冲丁屠夫讪讪地笑了。
俩人都没有说话,但胡子涵前世可是物价局调研专员,见过太多的商业竞争。
尽管他感激丁家娘子,但此时他首先要顾自家爹娘。
胡屠夫支了撑子立了太平车,刚要搬下案板,却忽然发觉少了一条长凳。
胡排顿时意识到,刚才他收拾太急,忘了一条。
“爹,你在这等着,我去拿!”他立即飞奔而去。
可他刚走,一个卖糕的,远远推车过来了。
他叫高年级,高家庄的,自从胡屠夫歇业,他就占了摊位。
这人家里兄弟五个,老大高年轮据说还是混黑社会的,附近老百姓没有人敢惹。
屠夫平时的印象,也不怎么好。
所以周围很快涌来一堆看热闹的。
丁大牛心里嘿嘿一笑:“大伯,我家可没赶你,这下看你怎么办?”
“嘿,胡屠夫,谁让你出这呢?”高年级立车大叫。
整理里条肉的胡屠夫,回身一看,急忙笑脸作揖:“原来是高老弟,失敬,失敬!”
“谁是你老弟?”
高年级两手抱胸,两眼像是胡屠夫欠他许多钱似的,“你给我挒开!”
冚家产的玩意,这本来就是老子的地方!
胡屠夫心里大骂,可脸上却挂了笑容:“高老弟,你的位置,是在对面。”
可对面已经被一个瓜农给占了。
这老汉也是高家庄的,种瓜为生,人称高老瓜。
他见胡屠夫伸手指过来了,两眼一翻,也像欠他许多钱似的。
八月的天,夜里凉白天热,谁不愿靠这颗大槐树遮阴?
高年级自然不愿回对面去:“胡屠夫,今上的诏令,你难道不知道?要不我去一趟知府衙门?”
“哎,别别别。”胡屠夫急忙摆手制止。
正德讳猪的诏令,相当无脑,马慕君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真是有人举报,他作为臣子,也不能罔顾正德的旨意。
胡屠夫急忙收拾摊子,推着太平车让出了位置。
高年级脸上立即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今上三令五申,如若不从者,发配极边远充军。胡屠夫,你家是不是再来一次发配?”
胡屠夫浑身一震,想起祖宗当年的遭遇,立即推车离开。
围观的吃瓜者们,对屠夫的印象不佳,没有一个帮胡屠夫说话的,有的甚至还吐了口水。
高老瓜刚才差点被抢了位置,冷哼一声:“杀猪卖肉的岭南蛮子,敢在济南府……”
旁边一个卖枣的,顶了他一下:“心里骂就是了,别出声,那二衷子不好惹!”
高老瓜浑身一震,脑海中立即浮现胡排那天收拾范进……
抢了位置的高年级,得意地冲旁边一笑:“老丁,怎么样?咱俩还是搭火,集罢你那牛肉,可别忘了给我留两斤。”
丁屠夫没有搭理他,心里却暗骂:奶奶个腿,你该倒霉了!
咚咚咚,一个客户敲了案板:“你这糕咋卖?”
刚要切糕的高年级,抬头一看,十五六岁,傻乎乎的,身材瘦瘦的,穿的衣服却宽大无比,上面不少油污,像是屠夫的衣服。
他不认识胡排。
高家兄弟五个经常欺负人,吃瓜者们对高年级印象也不好,没有人愿意提醒他。
高老瓜作为同村的,想提醒,可是觉得自己刚才骂胡屠夫的话,好像被胡排给听见了,他也不敢来冒头。
而刚赶跑了胡屠夫,高年级看胡排身上油乎乎的衣服,很不耐烦:“去去……”
可他忽然又注意到,这客户一双手没有茧,皮肤也白白净净,肯定不是农户出身,一定有些闲钱。
他立即露出了笑脸:“40文,这个小哥,要不来一块?”
胡排:“一刀40文?”
本来是一斤30文的,高年级以为他会搞搞价钱,可没想到来了句没头没脑地话。
他下意识地道:“嗯。”
胡排:“好贵啊!”
高年级:“如今肉都涨300文了,我这没涨价,已经够便宜的了!”
胡排:“我怎么记得,原来是15文?”
高年级:“原来的确是15文,可……”
他忽然意识到,他刚说了没涨价。
“你到底买不买?”
他切糕刀一剁案板,喀地一声脆响,旁边的人皆浑身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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