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叫我什么姑娘的,我有名字的,你忘了,之前你是怎么叫我的吗?”

“呃……月儿……”王猛尴尬无比地轻咳了一声,这个几年前叫起来无比自然的称呼,现在在这种情境下,则怎么都有一种暧昧的意味在里面。

“嗯,你这些年……过的好吗?”重新听到了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用这个久违的称呼来称呼自己,邓诗月心中一甜,连声音也变得温柔轻和了许多。

“我?能有什么不好的。这几年一直在到处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哪里都能活下去,一切还好。倒是邓兄,为什么会进了大牢?”对于眼前的这位受尽磨难却依然选择坚强面对的姑娘,王猛也很敬重。王猛这几年一直在各地颠沛流离,到处受人欺压嘲笑,能谈得来的朋友还真没有几个。这一刻见到久违了的故人,再加上也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关心是出于真心,王猛的语速也变得缓慢柔和了许多。

“看来你这几年也受了不少苦,看上去比之前又老了许多,不过也……”邓诗月偷偷地看了摇头苦笑的王猛一眼,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眼,话只说了一半,就已经羞红着脸低下头去了。

“我老了吗?也许吧,怎么说也已经三十多岁了,也是到了老的时候了。”没想到自己居然得到了这样一个评价,王猛苦笑着摸了摸自己颌下的根根虬髯,自己似乎真的变得苍老了许多。

“没有啊,男人还是成熟一点比较好,再说你也并没有很老啊……”王猛的语气有些沧桑,邓诗月鼓起勇气抬头看了看他,只是在这个孤男寡女的独处时刻,天空的月色朦胧,像是给大地覆盖了一层轻纱一样,月朦胧,人朦胧。暧昧的气息在夜空下蔓延,邓诗月的话越说越小声,最后几若不闻,王猛就再也听不清了。

这句话之后,邓诗月低着头不说话,王猛也愣愣地站在那里不发一言。月光下的这一男一女在地面上拖下两道长长的影子,交织在一起,暧昧,朦胧,一切都好像梦幻一样,那么的不真实,却让这对男女都有些迷醉。

“你还没有说,邓兄为什么会入狱的呢。”过了良久,一阵夜风吹醒了王猛,他打了个冷颤,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份温馨的沉默。

“啊?”邓诗月也感受到了秋夜的阵阵凉意,将自己的身体缩了一缩,这才小声地回答王猛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啦,只是那时候羯胡人好像是和鲜卑人在打仗吧,我哥哥和安定的一些青壮被抓上了战场。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早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壮丁了。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是家里唯一的支柱,这一走,家里的老人小孩就很难活下去了。最后是我哥哥把他们私自放走了,让他们带自己的家人逃走。而自己则留下来将一切罪名都顶了,谁知道那些人一去不回头,我哥哥进了监狱也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前几天我在街上还见到了一个人,结果他一回头看到我扭头就走,怎么叫也不回头!这些人真没有良心,我哥哥真是白为他们顶罪了!”邓诗月的语气愤愤不平,显然为自己的哥哥受这么多年的罪而很是不值。

“人嘛,总是自私的,这也是人之常情。而且,我想邓兄,他这么做也不是为了那几句苍白无力的感谢而已。”颠沛流离了这么多年,见多了人情冷暖,王猛对于这些人性早已看得很通透,倒是没有邓诗月这个小姑娘这样气愤难平。

“说是这么说,不过我哥为他们受了这么多的苦,他们却这样对待他,想想总是觉得心里不舒服。”邓诗月还是有些忿忿。

王猛无话可说,邓诗月也悄悄地合上了嘴,两人之间又陷入了一阵难捱的沉默。

“阿嚏!”

夜色深沉,邓诗月身上穿得很单薄,这夜风习习,邓诗月忍不住全身一颤,打了个喷嚏。

这声音响在这个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刻,让王猛也跟着打了个寒颤。他如梦初醒一般看了看对面低着头身体蜷缩的邓诗月,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从自己身上解下了外袍,低着头将衣服递给邓诗月。

“谢谢!”邓诗月欣喜地看着王猛的这一贴心之举,抬起头飞快地扫了王猛一眼,但马上又飞快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缓缓地将衣服披在自己的身上,夜风吹过来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充满了寒意了。更重要的,是心中暖洋洋的,就算此刻是数九寒冬,只怕这小姑娘也是不会觉得冷的。“这位姑娘先等一下,我想我师兄……应该还有些别的话要说吧。”张曜灵隐蔽地对面色有愧的王猛挤了挤眼睛,一步跳过去阻止了邓家兄妹离开的方向。

“张公子说的有理,这回好不容易见到王猛这个混蛋,我们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再不嫁人可就真的要一辈子老在家里了!”邓羌刚才骂得正欢,本来就没有打算就这么离开。只是被自己的妹妹紧紧地抓着自己就走身不由己,现在张曜灵一出面阻止,他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样,忍不住开始数落起了自己的妹妹。

“哥哥!”邓诗月大为羞窘,这里可还有张曜灵这个外人在,还有王猛在。自己这个大哥真是在牢房里关久了,脑筋都不清楚了,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了?自己毕竟是一个女儿家,这么一说,自己还要不要做人了?

“害什么羞?有什么好怕的,这里又没有外人,张公子是那个混蛋的师弟,咱们正好当着他的面把一切事情都说清楚,省得这小子又来个翻脸不认账,再跑上几年不露面,你这辈子可就全被耽误了!”邓羌也看到了自己妹妹羞红的脸,不过现在好不容易有这样好的机会见到王猛,再加上还有张曜灵这一个既有分量又有能力的人当见证人,自己怎么可以错过这个天赐良机?

“哥哥!”邓诗月再次喊了自己的哥哥一声,语音急切,干脆把自己的脸也扭了过去,不敢再和王猛和张曜灵对视。

“别叫了,你哥哥在这里,你再叫我也要说的。”邓羌明白自己的妹妹脸皮薄,不过这也就更需要自己这个当大哥的,站出来发挥作用了。他甩开自己妹妹的手,向前走了一步,看着似笑非笑的张曜灵恭敬地说道,“张公子,在下蒙你施以援手,这才得脱牢笼,实在是感激不尽。不过在下还想再麻烦一下公子,想请你主持一下公道,不知行不行?”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我这人最喜欢帮助别人主持公道了,助人为快乐之本嘛。”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邓羌要自己主持的是什么样的公道,张曜灵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回过头去看了看低头不语看不清脸色的王猛,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那就有老公子了。”邓羌拱手感谢一声,然后挺直了自己的腰板,对张曜灵说道,“张公子,六年前我与这王猛相识,我们二人一见如故,我留他在我家里住了十几天,这些事,我想公子应该有听那个混蛋说过,我也就不再罗哩罗嗦了。”

“没错,师兄跟我说过,那时候你们二人互相佩服对方的文才武略,相交甚欢。而那时候邓兄见我师兄一表人才,异日必不是池中之物,所以有意把令妹许配给我师兄。但是我师兄执意不允,最后你二人大吵了一架,师兄不告而别,一直到今天才再次见面,是不是这样?”张曜灵抢着把事情的大致经过给说了出来,笑容很得意。

“张公子说的大部分都是对的,不过最后的那几句有些不太准确。我想应该是那个混蛋自知自己做的不对,在转述的时候故意歪曲事实为自己的罪行掩饰,这才让公子受蒙蔽了吧。”出乎张曜灵的预料,邓羌的话虽然客气,但是已经明确指出张曜灵的话,大大的有问题。

“怎么不准确了?那邓兄就把事实给我说一下,为我澄清真相吧。”对于王猛的为人张曜灵一向很有信心,不过现在一听,显然自己这种信任很有可能给错了对象。于是他一边回头若有深意地看了王猛一眼,一边催促邓羌说下去。

“公子前面说的基本上都是事实,不过最后说的不对。我是向他提过亲,但是当时那个混蛋已经答应了,而不是像他告诉公子的那样,只是大吵一架之后就不告而别了。”说到这里,邓羌抬起头狠狠地瞪了王猛一眼,眼神之中全是不满。

“邓……”王猛正想要还出那个“兄”字,不过邓羌的眼睛一瞪,他只好把那个字又咽了下去,换了个称呼苦笑着辩解道,“……这位兄台,我当初只是和你大吵了一架,什么时候答应了你的亲事了?这件事我当年做的确实有些欠考虑,不过这大是大非我们可一定要分清楚,我王猛岂是一个随口许诺言而无信的小人?我当年真的没有答应过你!”

“现在当着张公子的面,你还在胡说八道!当年你明明黄口白牙一口答应了,说等过几天就要迎娶我妹妹过门,怎么这才过了几年,你就翻脸不认账了?那时候我妹妹可也在旁边亲耳听到了,不信你问我妹妹自己!”邓羌也大叫委屈,脸上的表情倒也不像是说谎,这倒让张曜灵觉得更有意思了。

“邓姑娘,你哥哥说的是不是真的?当年,我师兄真的答应了要来迎娶你吗?”虽然这个问题很有些敏感,不过事态紧急,这里也没有太多的人,张曜灵也只好向这个羞涩扭捏的邓诗月询问了。

听到了张曜灵的询问,邓诗月的后背一颤,但马上就又恢复了平静。既不转身,也不说话,这倒是让张曜灵大感无奈。

“邓姑娘你不用害怕,如果事实是我的师兄真的对不起你,那我这个师弟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他,有师父在上面压着,他肯定不敢不听的。”张曜灵只好继续劝解这个当事人,见到自己这不专业的劝解好像没什么效果,他只好换了个方式,“这样好了,邓姑娘,如果你实在是觉得害羞说不话来的话,你就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了。“

“当年,我师兄,是不是真的答应了要娶你?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怎么样?”张曜灵紧张地看着邓诗月的反应,这清官难断家务事果然是至理名言,这可比上阵杀敌还要累,要不是看在自己师兄的面子上,张曜灵只怕早就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兴趣。

“嗯。”邓诗月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比蚊子哼哼还要小的声音,同时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即使没有办法见到她正面,看不清她的脸色。但是现在张曜灵也完全可以想象出,此刻她的脸上,一定是布满了红霞。

“真的?”张曜灵大吃一惊,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问出了一句废话,仰天打了个哈哈,然后转身面对着瞠目结舌的王猛说道,“我说师兄啊,这做人可要讲诚信啊。君子无信不立,你既然答应了别人,又怎么可以食言而肥呢?虽说不能一诺千金,但是答应了别人的事,不告而别,这怎么样也说不过去吧?更何况这还是关乎着一个姑娘家的终身大事,你怎么就能这么负心薄幸呢?听师弟一句劝,现在再见即是缘分,你还是赶紧向邓姑娘好烟抚慰几句,大家重归于好,冤家变亲家,岂不是很好?再说师兄你现在也三十多岁了,圣人说三十而立,你现在也算是有固定的官职了,也应该成个家了。师兄,你就从了她吧。”张曜灵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劝诫着王猛,当然在他的心里面已经快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千门帝师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