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我们这个独领全国煤炭风骚的曾经的凋敝小城——山水市,尽管不是人人会上网,但人人懂得如何资源共享。资源沾了政策的光,房地产沾了资源的光,人们沾了三者的光。家家户户仿佛一夜之间就爆发起来了,这跟前两年远在北美洲的华尔街大崩盘一样让人不敢想象。穷了半辈子的人们一夜之间钱多到不知怎么花,于是在日暮时分,他们纷纷锁起自己的门,住进门口的豪华酒店里。他们吃着仿佛是免费的早点,喝着仿佛是免费的豆浆咖啡,真正做到了“喝一杯,倒一杯”,因为他们看到咖啡二字,绝大多数是从感冒药成分说明里,真正喝到了才发现,咖啡原来恁得苦不堪言。我十三岁那年春天的某天,来三姑家找姐姐们玩,那档口,突然听到院子里的三姑父大叫了一声,我跟三姐赤脚冲出院子,只见三姑父弓着腰曲着背,双手跨过右肩膀,死死抓着一尼龙丝袋不知道什么东西,张着嘴眯着眼往天上看。我们好奇坏了,顺着三姑父瞅的方向瞅上去,原来是好大一架飞机正从屋顶飞过,三姐惊讶地大叫见过些世面的二姐,她喊道:这个飞机真大,比咱们家灰驴还大。然而就是那么几年之后的某天,一觉醒来,灰驴大的飞机就伏在了自家门口。大哥反扣着长长的指甲,心花怒放地数着存折里小拇指长的一串财产,愀然挂起了嘴角,前脚还在六百公里外的小城送侄儿上学,后脚就凛凛然在北京街边吃起了豆浆油条。

首都的早点也不过尔尔,不过,大哥说,这架大飞机——真他妈得快!

我邻居马叔家的地给煤矿占了,征地钱大概就有一千万之多,可马叔生来就是勤勤恳恳的农民,闲下来就浑身不得劲,像生了病一样。他的土地房子给征走之后,就搬在了我家门前的马路对过,并且在环城路找了一份环卫工的工作,他儿子说上班地方远,不方便走,就把自己的车给了马叔,马叔每天就开着丰田霸道4000到上班的地方,停好汽车,揭起后盖,拎来笤帚,拿下土盘,套上工服,开始了为期一上午的清扫工作。因为我们要不就是自己有这样那样的豪车,要不就是亲戚有,反正即便自己没有,周围却有太多,所以满足视觉肯定是小菜一碟,满足屁股也绝对不是什么大问题。另外突如其来的几十万几百万上千万着实给我的老乡们吓得不轻,一个给煤矿征了土地的远房亲戚在要不回来放出去的高利贷时,对,就是往年过年,父亲总送给他们白面大米的那家。哭着求我父亲帮忙给要。我父亲问她:你放了多少?她说:三百个。我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因为她真要直接说她放了三百万,我还真就给吓住了。其实不光是我,即便是她自己,也有平地一声闷雷的感觉,所以这样描述,对我们双方的心脏都有好处。然而,尽管一大部分的人家在奔往小康这条路上,一起跑就到了终点,可这不是一件绝对的好事,因为沾不上这上那上的光的人也有一大批,这却捎带大了他们的虚荣心。这就像一个调皮捣蛋学习很差的问题孩子身处一个优秀班,自己也像是一个优秀学生一样。他们捂着瘪豁塌塌的兜子踩着四个缸的车宴请高朋,不菲的一身行头使一桌皆惊,喷出的一股黑烟让一城尽骇,可谁也不曾想到他的下一个电话便是:给兄弟闹点活哇,好刨闹上几个油钱。说来真是可叹。真是应了那句话:一炮黄尘美女笑,半万钱财秒成灰。

这倒是一部分,很多人还是从长计议,想让钱生出钱来。当然,钱下崽的同时别让人闲着,一独子刨闹一个女孩儿,一独女必须刨闹一男孩儿,儿女双全,人财两旺,圆满人生代代相传。

很快,人们就找到了放高利贷这种既不劳神也不费力还赚大钱的好营生,同时也想起了抱养这种安全便捷的养娃方式。就像人人都或多或少沾了资源的光一样,几年之后,人人或老或少都栽在高利贷手里,可就是这一样:他们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别人的孩子,本该称呼老爷爷老奶奶却娇声嫩气地喊着爸爸妈妈,心里多了一份希望,也就聊以**了。

我跟阿斯汉裹挟在迅猛发展的经济龙卷风里,继续相爱着。我有父亲的大靠背,也不指望工资生活,放开了胆翘班,谁还能开除我咋的?他开着父亲新买给我的奥迪A6,我促狭地调侃着我们认识的那天的糗事,陪着他穿梭在叮叮当当的钢筋声响里。

跟阿斯汉相识那天,他说要上我车展展腰,可我也实在紧张,忘了自己要去干什么,后来我们就开着车兜圈子。五六个圈过后,终于想出可以干吃饭这件正经大事来,于是去了一家不大的饭店,点了两个凉菜,两个炒菜。凉菜一上,我才想起自己那几天大姨妈光顾,便说自己不能吃凉,阿斯汉一听,便把已经走在半路正要空运往我盘子里的一块颤巍巍的皮冻送回自己盘子里,大声对服务员说:你好,把这盘皮冻帮我热一下......

半分钟不到,只管服务的服务员端上来一盘油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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