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
白练如飞。
冲入尧光湖中,掀起氤氲水汽。
胡波荡漾,小船随波悠晃。
船,是木兰船。木兰船下碧玉流。
船上载着一壶美酒,配几只玉盏。
玉是和阗青白玉,色泽剔透而莹润。
苏试斜靠着船舷,枕着菊垫,躺在小舟中,白衣铺散如云。
他一头青丝披漫,其中又有多股编成发束,发尾各编坠着一枚银钩状的银饰,一侧耳畔又配两枚细银环,看上去颇有几分异域情致。
他伸手探玉壶,为自己倒了杯桂酒,又举盏一饮而尽。
点滴玉液洒落衣襟,氤氲开酒的香气。
他这一身衣服,也好似醉了般,在风中轻软。
湖光倒影浸山青。
树是常青树,也有枯黄的秋叶从山头飘落,洒落点点秋意。
湖心靠向瀑布处,也漂着许多零碎木片。
一个人的脚步在木片上急点。
前扑、上撩、扎刺、外劈魏知白正在水上演练着渔阳剑法第八式。
木片随波逐流,他的脚步亦千变万化。
剑光如流星,迅疾。
苏试已接连酌了好几杯,因为他想尝试一下喝醉的感觉。
他总觉得,一个人若是没有喝醉过一次,他的人生就要比别人少了一份体验。
其实他已经醉过,只是醉的时候总以为自己没醉而已。
他现在便有些微微地醉了。
他便一时突发奇想,取来盘中的肉粒,穿在发尾的银钩上。
而后往船舷外一撩头发,仰头一靠,发丝便尽数浸入水中。
浸入湖水倒映着的白云之中。
一片枯叶随风落向湖面,却被剑气逼得倒退、逆飞,瞬间被无形之磨碾得粉碎。
魏知白的渔阳剑法已经演至第十二式。
一招“白虹切玉”,竹剑闪电般直刺,凌人的剑气,将湖面都破开一道。
苏试侧身,伸手入湖水,如掬一捧白云猛然抬手一掀,霎时只见,湖水如被狂风横吹的暴雨,淋漓点点向魏知白扑洒而去。
知白双臂并不见多么转动,双脚却在水面木板上迅疾踏转,如摆尾的灵鱼,一把竹剑舞得青影弥漫只见他腰肢腾转,双脚蹬跃,真如一个充满力量的舞者,在湖面翩翩起舞。
竹剑上便有许多水珠滑落、飞溅。
但也便有许多水滴打在他的衣衫上,在浅色粗布上打出点点湿痕。
剑光逐渐出现破绽,只见知白脚下一块木板一翘,他一个踉跄,便“扑腾”一声坠入湖水中,顷刻间便没入其中。
等魏知白像条大鱼,从湖水中翻挣出来,吐一口水,便听见苏试哈哈大笑,耳畔银环摇坠。
他又饮了一杯酒,对魏知白道:
“再练。”
魏知白单手按在一片浮木上,用力一拍,整个人水中跳出,略微摇摆地在一块木片上单脚站稳。他知道苏试专攻他剑法的薄弱处,因而便将渔阳剑法的第十二式重复来练。
苏试的手已不稳,提起的酒壶找不到玉盏,好些酒就被倒在了船舱甲板上。
淡淡的酒意红上他的双颊,使他情不自禁眯起一双醉眼。
有鱼来咬发下的饵,轻盈一试探,又被惊走。
一束发被轻轻一扯,好像被猫叼着咬了一下。
湖面留下一片轻颤。
苏试猛然举臂提起酒壶,仰面倒饮: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
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他笑着把玉壶一扔,卷了半身蛮毡,似乎枕在靠船舷的菊枕上睡去。
湖边。
有人从马上下来。
魏知白停了剑,单脚点在浮木上,身影随之在湖心缓缓漂动。
他抿着唇,谨慎地盯着来人。
他的视线从对方的人,挪到他的剑,又从他的剑,挪到他的人。小动物般的本能,已经告诉他,湖对面的人武艺不俗,至少绝不会在他之下。
那人一直不走,他便一直小心地注视着对方。
只见那人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舟中的苏试,魏知白略微感到不安。
他张了张唇,正要叫一声“师父”,苏试便已经醒转。
陆见琛的眼睛一亮,苏试一转首便望进他的眼睛里。陆见琛的眼睛更亮。
他睁着惺忪睡眼,眨眼间,带着一股似开还闭的慵懒,小舟缓缓在湖中随意流转,如瀑长发倾泻入水,随舟缱流,天上的暮日映荡在青玉色的湖面,在舟旁涌起一片红玉之光。
陆见琛就突然想起一句诗: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苏试不大认人,因为他一向不将人放在心上。
但是他还记得陆见琛,记得这个男人自己曾经见过。
因为他很特别。
特别的高。
像他这样高而挺拔的身姿,在南方尤其不多见。
看得出来,他的身材也特别的好。
他是否是游玩之时偶然路过此地?
但这个世界上绝没有那么多的偶遇。
这个世界上,只有几次三番的用心而绝没有几次三番的天意。
身后的扈从拿出平陵阁发布的悬赏单,展开一看,对陆见琛道:
“庄主,这个人是不是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一枝花”
但陆见琛没有搭理他。
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懒得搭理。
他见苏试要转回脸去,便开口叫道:
“少侠,”
苏试眨了眨眼,望着他。
陆见琛在岸边凝注着他道:“鸡栖山怎么走?”
“”
苏试只是抬手,往一座山头一指。
陆见琛却不看山,只看着他道:
“多谢。”
他的眸色似深了几分。
“”
苏试便遥遥地对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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