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元昔阁。

小王氏正拎着个银壶站在老槐树旁,有一搭没一搭的给花草浇水她身侧,相柳含笑立着举着个花伞给她遮阴。

因主子喜静,院里丫鬟们俱被打发干净只余她们主仆两人,有说有笑的端是悠然自在一派详和。

“熙儿,这不贴心的孩子,许久未回来了。”将花土打湿,小王氏放下银壶,幽幽的叹。

相柳就笑,“夫人少爷是公务太忙了您以往不是满心盼望着他这般如今怎么还抱怨上了?”她玩笑着调侃。

“唉许是老了有点寂寞了。”小王氏回身坐到躺椅上“旁家妇人这岁数孙子孙女都抱一群了偏我这边空空如野熙儿那孩子性子就是慢连个好姑娘都拐不来,我这盼儿媳妇盼不着,还不让我抱怨?”她抬指点相柳,嗔怪道:“哪有这道理?”

儿子岗城做官,有了出息,小王氏整个人都轻松不少,颇为从容起来。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您这样,让少爷自个儿拐好姑娘的?他那腼腆脾气,上哪儿拐去?”相柳不赞同的摇头。

“总归寻个他喜欢,也喜欢他的,两口子和和气气,争执了都不真恼,那日子过的才有意思嘛。”小王氏笑眯眯的。

相柳就没回话,慢慢垂下头,似是想起什么,嘴角微微下抿。

“你啊,多少年都是这脾气……”小王氏就失笑,摇头道:“我早便说过,我不大在乎府里事,既有平静日子过,就好好过着,情不情爱不爱,说那做甚?没得自苦……”她悠悠说,被一脸不甘的相柳打断,“单是您就算了,反正当初就不是奔着这个来的,但是少爷……”都是一家的孩子,姜企凭甚那么偏心眼儿?

“受多大偏爱,担多大责任,加庸关难道真是什么好地方?值得争啊抢啊的?熙儿在岗城不是挺好的,平平安安,老实练兵,偶尔打打土匪,都不用他上战场……得姜企重视,继承加庸关,呵呵,今次秋收至此,胡人攻打了多少次?相柳,你数过吗?”

相柳无声,表情渐渐缓合。

小王氏长叹,掰着手指算,“足足十六次,莫说姜企,就连姜维都有三个月未回庸城,加庸关的守将啊。坐拥十万大军,雄镇北方,权柄赫赫,听起来真好,做起来……真难啊。”

“朝廷那个样子,自小皇帝登基后在没给足过粮草,养活这十万兵,姜企几乎是自给自足,还要应对如狼似虎的胡人……这样的局面,相柳,熙儿应付不了。”

“他不是那样性格的孩子,我也从未想过把他养成那样,我舍不得。”小王氏轻声。

“夫人,但是……”少爷未必不愿意干出一番事业啊!相柳欲言又止,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看她表情,小王氏何尝不明白她的想法,然而,启唇想解释,好半晌儿,依然只是说出一句,“我,我舍不得。”

主仆俩一坐一立,相顾无语,气氛刹时有些寂静,突然间,叩叩叩,敲门声响起,响亮而急促。

“谁啊?”相柳赶紧上前,扬声问。

“请姑姑禀告母亲一声,儿子前来请安。”门外,姜通焦急沙哑的声音传来。

姜通?不早不晚的,这书呆子来做甚?相柳疑惑的蹙起眉,几步上前,伸手抬起门栓,大门嗄吱敞开,姜通一股旋风般的刮进来,都没顾上跟相柳打招呼,他环顾四周,一眼叨中小王氏,两步冲上来,“母亲,大事不好了!!”

小王氏被他吓了一跳,身子缩进躺椅里,“怎,怎么了?”

“胡人攻城。”姜通焦声。

胡人攻城?不是天天攻吗?急什么?小王氏愣了愣。

“五关皆破,父亲六关死战。”姜通高喊。

心里一凉,小王氏腾的站起身,一把拽住姜通的袖子,急急问,“怎么会?你爹他……”打胡人打的惯熟,怎会让他们连破五关?甚至,关破了,他为何不逃?还让人家给堵在六关了?

没有他,日后怎么组织反攻?庸城怎么办?巷战怎么打?

“四关、五关将士倒戈,有人通胡,爹走不了了!”姜通眼里含着泪。

做为庸城最顶尖儿的存在,普通官宦都得着了消息,收拾家产准备跑了……姜家自然不会不知道,放走蓝康,姜通想找小王氏商讨的时候,姜管家就匆匆赶来,急慌慌把消息往他耳边一递……

姜通是读书读迂了,又不是傻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母亲,事已至此,咱们该如何是好?”看着小王氏,他口中喃喃。

眼前这情况,府里没有主事人,最佳方式自然是跑,然而,父兄均在六关死,为国为民尽忠,身为人子,身为姜家男人,姜通实在说不出跑这个字眼儿来。

“出城!”跟他相比,小王氏就没有那个顾虑了,斩钉截铁,她转头就吩咐相柳,“你赶紧的,别多耽误,收拾点金银衣物和干粮,咱们马上出发。”

“哎。”相柳同样不留恋,赶紧应了声,利落转身忙活去了。

“东西别多带,动作快。”匆匆叮嘱一句,小王氏转身就要进屋换衣裳,眼角余光发现姜通还呆怔怔站着,一动不动,“你愣着做什么?家里这么多人,妾室孩子的,就你一个主事的大老爷们,还不赶紧通知人收拾,准备出城,别乱轰轰,在丢了一个两个的……”

“母,母亲,咱们就这么走啊,那爹和大哥……”他们还在六关呢,就不管了?姜通双眼迷茫,呐呐而言。

小王氏脚步一顿,抿了抿唇,“你爹和维儿阵前做战,我等既帮不上忙,便不要拖他们后腿,好生派人,仔细将事情告知朱晓便是。”

朱晓便是庸城提督。

“哦?哦!”姜通确实没太大主意,听了小王氏的话便被劝服,“那,那母亲,我去寻姨娘和弟弟妹妹他们……”嘴里说着,他转身往外跑,路过门槛时还被绊了一下,摔了个狗抢屎,在地上蠕动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站起来,踉跄着跑远了。

小王氏看着他背影,蹙眉了半晌儿,“这孩子啊……”无奈的叹了口气,她返身进屋,帮着相柳收拾行囊。

姜通慌里慌张的离开,找姨娘、拽弟弟、寻妹妹。收拾马车,组织护卫……忙活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派人通知朱晓,而庸城提督府,吕副官已经带着人跟朱晓那儿忙活半天了。

庸城地势不显,不过城墙高而已,实则并不好守,尤其谁都不知道庸城守将里还有没有通胡的……吕副官和朱晓忙活着,只是想能多守几天算几天,把城中百姓们迁走。

胡人攻占,按惯例是要屠城三日的。

庸城住着万余老百姓,无论怎样,都得先护着他们离开。

姜家派人来通知,晕头转相好不容易找到了朱提督,那一旁,吕副官才反应过来,双手一拍,他懊恼道:“对了,少将军还让我分出点人来,护送将军家人离开呢……”这一忙活,竟然给忘了!!

自出六关,吕副官就跟姜维分开,他进庸城防,姜维直奔晋江城示警,准备巷战……结果,他这边找着朱晓,一通忙活,既要组织人守城,还得分派将领前往晋江城找姜维,一时半会儿的,到没想起姜家来。

“赶紧派人护送夫人他们离开,往晋江城……不,还是往岗城去吧。”吕副官沉吟半刻,吩咐道。

自有人领命,点出百余护卫,快马往将军府奔去。

此刻,将军府。

收整出十五辆大车,俱塞的满满当当,二门口儿,小王氏一马当先,领路在前,她身后,跟着十多个脂粉香气阵阵,神色惶惶不安的妾室们。

都是拽着儿拖着女,孩子哭闹叫嚷,女人切切私私,大包小包,乱乱轰轰,那场面,真真是鸡飞狗跳!!

“都别吵了,还走不走?不想走的就留下,没人请你们。”领路途中,小王氏无次数被妾室拽住袖子,哭哭叽叽,问东问西。脸色难看,额上青筋暴出,好半晌儿,她终于忍不住暴喝出声。

一众妾室孩子们刹时鸦雀无声,缩缩如鹌鹑样儿。

没办法,老爷/亲爹不在,主母就是大王,真惹急了扔下她们不管……这时节,万没处讲理去。

“你们这些姨娘,有孩子的抱孩子上前头两辆马车,没孩子的在后头,通房挤一挤,跟行李坐一块儿……兰姨娘,你闹什么?奶嬷嬷不坐车里,让章姐儿喝西北风吗?挤挤怎么了?我都没说什么!”

“……丫鬟们和小厮跟着车,别走丢了!!通儿,通儿,护卫呢?怎么才这几个人?”小王氏高声喊,脚步不停走动着,衣裳都让汗水湿透了。

在搬行李的丫鬟小厮中间艰难移动,姜通满身狼狈的挤过来,脸胀的通红,“母,母亲,指挥府卫的令牌在我姨娘手里,她,她还在春芳阁……”

“没出来?你没通知她吗?”小王氏眉头一皱,厉声问道。

“我,我亲自去请的,她,她说她不走,只把融儿送出来,让我带走。”姜通指向被贴身小厮抱着的弟弟,哭丧着脸。

媚姨娘膝下有三子,幼子姜融今年不过四岁,还不大懂事,让生母推出,来到这乱轰轰的环境里,明显有些害怕,小脸儿紧紧团着,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水汪汪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哥哥,真真可怜极了。

“她……这乱时节,她又闹什么?”小王氏大恼,声斥了一句,有心不管她,偏偏令牌在她手里,“指挥府卫的令牌不给儿子给小妾,姜企!你,你这个糊涂鬼!!”她狠狠跺脚,气的头顶冒烟。

“你来揽着这摊事儿,好生安排着,我亲自去请你姨娘。”咬着牙,她紧盯姜通,一字一顿的说。

姜通羞愧低头,“哎哎,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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