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直隶到京城还不算太远,我和末末走走歇歇,她的身子倒还受的住,不过是我手上没甚么钱财,吃不上好的,日日喝稀粥,末末的头发开始微微发黄,仿若秋日的稻草。

终有一日,末末晕倒在了街上。

我咬着嘴唇不敢哭出来,我把小小的末末背在身上,她好轻,像一片纸,我不敢停下来,我记得我刚刚问过路的,这条街上有京城最大的医馆。那是个夏日,还是个日头很好的夏日,没有一丁儿要阴天下雨的意思,末末伏在我身上,气息只有一点点,我额头上的汗流到眼睛里,又辣又涩,视线模糊,我又不敢去擦,我害怕我松了手,末末就会从我身上摔下来,再也醒不过来。

意识模糊,我觉得我跪倒在了地上。

醒来的时候,面前一个医生模样的人看着我,道:“你是中暑,你妹妹胎里带的弱症,这个不必说了,现下来看是气血两亏,撑不住了。”我愣了愣,我晕过去之前走到医馆了?好像是罢?

我抬起头来,怔怔的:“我要找贺梓推。”那人愣了一下:“找贺大人作甚么?”我道:“学医。”那人笑了笑道:“你若要学医,拜我为师也成,何必一定找我师父呢。”我听见他唤贺梓推师父,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是贺梓推的徒弟?”那人觉得似乎自己的身份吸引了我,满意的笑笑,点头应了。我扯着他的衣袖:“我要认贺梓推做师父!”

我听闻贺梓推也常到这医馆来,我便放言道,他贺梓推一天不认我做徒弟,我就一天跪在医馆门口儿不起来。我跪了三天,膝盖生疼,地上青砖的纹路全印在了我的膝盖上,紫色的一道一道,揉了好久都下不去。

跪到第三天晚上,贺梓推亲自拉了我起来。

而后,他刁难了我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他却开始赞叹我的悟性了。

我只想治好末末。

十二岁的时候贺梓推去南边儿给六王爷看诊去了,是以,当齐威侯夫妇哭着找来的时候,只剩我一个人在。齐威侯宁绥远狐疑的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带了我去。

我见了那个小姑娘后心又陡然揪成了一团,她和当年的末末好像,细细的小胳膊小腿儿,弱的哭都哭不出来声儿,我看着几乎哭了出来,憋了眼泪赶紧看诊。她虽说看着凶险,身子底儿却比末末好太多了,我依着给末末救治的方式,在她身上试了试,见效奇快,齐威侯宁绥远看着我的目光,渐渐地像看自家儿子。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京中开始传出了我“杏林神童”名声。

甚么神童不神童的。我只想让末末好。

这两年末末身子也好些了,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衣衫,坐在医馆门口的梨树下,肤色瓷一样的白,若是入画,当是极好的一般景致罢?等……等她及笄……也该许嫁了罢……她,不是我亲妹妹的……

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我记得清楚,建平三年,是庚辰年。

四王爷一直不满当今圣上,说他无才无能,只靠嫡子身份才登上帝位,打了“清君侧”的旗号,和些宦官里应外合将宫中团团困住,我那日正巧和贺梓推去宫里请平安脉,我不放心末末,央着贺梓推看在末末是他半个弟子的份儿上,带了她一起进宫去,让她去找小宫女儿翻花绳玩,皇帝是个贪玩性子,这种事情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日恰巧诊出荣贵妃有孕,而她怀像有些不好,恰巧贺梓推找遍了宫中药房都没找出那味药来,非要让我回医馆拿。

真是巧啊,宫中平日储备充裕,怎么就恰巧今日缺了药呢?怎么会?

是以,四王爷逼宫的时候,我在宫外。为甚么,当时,我要带上末末,为甚么,为甚么当时是我要出去?

庚辰之乱,整整五天,我都没得到末末的消息,我那几日浑浑噩噩,师兄除了每天强行灌我些稀粥以外,我几乎没吃甚么东西。第五日,末末终于回来了,和贺梓推一起。

她不哭不笑,也不说话,只日日木样的呆坐,我问她,末末你怎么了,末末你和初哥哥说句话呀。末眼神空洞,忽的,贺梓推从前头过去了,末末浑身一个激灵,往我身上挤,我抱住她,她紧紧抓着我的衣襟,大口大口喘着气,指节握的发白。

后来,后来我给末末诊脉,诊出了一月身孕。

我哭着问末末,是谁,是谁做的,末末忽的哭了出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说:“师父。”

“师父?”

“师父。”

贺梓推。贺梓推你个天杀的狗东西,末末可比你女儿还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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