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他转身时,晃动的手电光扫到了东南角什么东西,令他脚步又猝然顿住。只见仓库角落里竟然支着一架行军床和一张木板桌,明显是有人曾经在这里短暂住过,桌上还有台电脑,闪烁着一明一灭的绿光。

电脑?

吴雩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纹丝不动,但眼神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少顷后他一步步走上前打开电脑,只见屏幕上跳出了密码输入框。

“……”

远处风中隐约传来警笛呼啸,林炡他们应该已经快到了。

高墙上的通风扇叶将月光切割,旋转如惨白刀光,一刀一刀扫过吴雩幽深的瞳孔。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梢隐隐闪动着一丝寒芒,从后腰拔出短刀拆开电脑螺丝,轻易拆出主板,取出被两根线链接的s供电电池,拔下插头后用锋利的刀尖短接正负极,迅速给纽扣电池放了电。

然后他把电池、主板都装回去,把匕首咬在牙齿间,坐在电脑前再开机

幽绿荧光在黑暗中闪烁,某个暗网聊天室打开,将“三七”与那个黑暗世界的联系彻彻底底展现在了他面前。

……

我在国内已走投无路,银姐,救救我,我必须立刻出境!

只要你肯帮我这次,不论什么我都可以去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

玛银:弄死他。

玛银:帮我弄死他,事成之后我立刻带你回掸邦。

吴雩的视线在玛银二字上停顿半秒,食指微微颤栗,将屏幕往下拉。下一秒步重华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仿佛虚空中滋滋作响的引线轰然爆炸

吴雩全身血液直灌脑顶,面孔苍白而瞳孔瘆亮。

他终于明白了鲨鱼那番话真正的意思。

“抛开作为警察的职责和名义,抛开所谓的信念和忠诚,如果你现在依旧孑然一身”如果你不敢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让你从此孑然一身如果你不敢独自一人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让你身边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人!

从二十多年前那个血腥深夜开始,他就应该知道死亡不仅仅只针对画师。从他扛起这画师的名义、从他画出这副皮囊面具开始,他们就针对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燃烧到极致的暴怒就像藤蔓破土而出,以过往几天短暂珍贵的快乐为养料,转瞬间穿透四肢百骸,占据了全部的灵魂。吴雩耳朵里轰轰作响,他坐在阴影深处,只能听见涨潮般一声高于一声的轰鸣,那其实是他自己粗重而冰冷的喘息。

少顷,黑暗中键盘敲击声响,吴雩敲下回车,两排文字被发上屏幕

银姐,那姓步的我弄死了,这就带人头过去见你。

你在哪里等我?

“喂?吴雩?喂?”

嘟嘟嘟

林炡无奈地收起手机,只见前面飞速开车的廖刚一只耳朵在听步话机里各种杂乱divsyaignnr;rrd>惚硪恢欢淙丛谔翟乩堆赖缁埃缁澳峭费蠉的咆哮响彻车厢,估计已经快要气爆了:“我弟弟呢?我这么大的一个弟弟呢?!为什么他只带了蔡麟一个出门,为什么你们没有全体出动跟他一道炸掉那个化肥厂?!为什么你们还在慢悠悠开车,他妈的看起来还一点也不着急?!”

从廖刚的语气来听他大概已经快哭了:“哥你听我解释,步队他们下午出去的时候那只是个可疑建筑,那只是勘察都不是搜查,谁他妈知道他遇上啥事把自己手机都砸了啊!我们没有慢悠悠开车,我这速度已经开到一百二十迈了,不信你自己来……”

轰!

一声巨响打断了廖刚,只见车窗后的土路尽头车灯闪现,紧接着一辆钢铁巨兽披荆斩棘,疾速逼近,区区几秒就与廖刚并驾齐驱,然后对面车窗降了下来,严峫在狂风中声嘶力竭怒吼:

“慢得像驴!!”

廖刚:“……”

林炡:“……”

然后又是轰一声加速,号称地表最强马力的巴博斯g65只留下一道残影,消失在了道路前方。

两分钟后警车在河边急刹,廖刚连滚带爬冲下车,只见严峫比他们足足晚了半个小时才得知事态,却比他们提前一分三十秒抵达现场的严峫正站在河边,辖区治安大队长都快带上哭腔了:“喏,就是这儿,就是这儿发现步支队摔碎的手机和打空了的92式警枪的,手机和枪上都只有他自己的指纹。这里草丛还有血,但不知道是谁的,已经紧急送去比对了暂时还没出结果……”

严峫怒道:“跳河的那是我亲表弟,老子都没哭呢,你哭什么?”

大队长哽咽说:“一样啊大哥,跳河的那是我亲领导,被跳的河是我亲辖区,家里房贷车贷没还完我能不哭吗?!”

严峫:“……”

严峫的模样看上去马上就要爆炸了,满河岸边搜救的手电筒光都绕着他走。林炡随便抓住一个急匆匆路过的小民警,问:“吴警官呢?”

“哦,吴警官他好像是在工厂里……”

林炡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吸回去,他整个人就被严峫不耐烦地拉走了:“泡在水里的是我表弟,你这么关心我表弟媳妇干嘛?”

“我……”

严峫塞给他一个手电筒,不由分说示意他跟上自己:“快点,下游往南五百米内已经有人去搜了,这个方向!”

林炡只得拿着手电跟在严峫身后往下游玩命狂奔,两人足足跑出二里路,不远处土路上还有警车载着紧急调来的警犬风驰电掣往这边开,步话机里焦急的吼叫此起彼伏:“河流上游以北200米范围内没有!”“400米范围内没有!”“下游搜救6组警犬没有发现!”

“报告廖副,是否需要扩大搜救范围?!”

……

“我艹!”严峫望着深夜里黑黢黢的河面,猛地把手电一摔,简直要绝望了:“怎么办?他为什么偏偏挑我在津海的时候跳河?我妈要是知道会不会扒掉我一层皮?!”

“………………”林炡简直不知道该安慰什么,卡壳两秒才想出词:“步支队上大学是我们游泳队的,您别太担心了。”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严峫更要疯了:“这野外水域会游泳顶个吊用!以前我也是大江大河浪里白条,后来出去办案翻车落湖,从那以后就……卧槽那什么声音?”

两人突然安静下来,彼此面面相觑。

“我刚才好像听到我表弟的声音了,”严峫喃喃道。

“我也听到您表弟的声音了,”林炡环顾四周:“好像在喊快来人,在这里……步支队?步支队你到底在哪里?!”

然而步重华的呼喊仿佛只是他俩的错觉,只出现短短一瞬就毫无预兆地消失了,远处河面上流水哗哗,向夜色深处奔流而去。

“步支队!”连林炡声音都发起抖来:“你别吓我,步支队!!”

“步重华你他妈在哪!蔡麟!步重华”

遥远的呼喊传进树丛,蔡麟咬着牙,在地上一寸一寸地爬,身后枯叶草丛中蜿蜒出一条歪歪扭扭的、长长的血痕。

他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因为挪动而造成的进一步失血让他全身麻痹,神智昏沉。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冥冥中仿佛有股力量支撑着他用指甲抠着地面往前进,一切寒彻骨髓的痛苦、面对死亡的恐惧都不复存在,仿佛连灵魂都要活活烧灼起来。

五米,四米,三米,两米。

蔡麟涣散的瞳孔死死盯着草丛,竭力向前伸出手,够到了刚才卡弹被扔开的手枪,用最后的一点力量扣下了扳机

奇迹在那一刻发生。

被卡住的子弹呼啸出膛,枪响震动夜幕,砰!!

严峫和林炡同时回头,拔腿夺路狂奔!

空枪脱手而出,无声掉在地面,但蔡麟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像万里征程抵达终点一样仰倒在大地上,约望见远处有人向这边跑过来。

“他在这!”“蔡麟醒醒坚持住!”“急救箱!急救箱送过来!!”

“这痕迹是他们跳河了,快!我下水你做pr!”

……

头顶银河贯穿天穹,满天星辰璀璨辉煌。真好看啊,蔡麟恍惚地想。

那么灿烂的夏夜,让他想起当年拿到刑警学院录取通知书时,爸妈请来一大家子亲戚,兴高采烈在院里摆了满满一桌酒。毕业那年星空也是这么的亮,全宿舍的兄弟都偷溜去校外喝酒了,趁着酒意带着兴奋传看明天要念的入警誓词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扑通,扑通,扑通,越来越缓慢的心跳像是沉进了深水。

恍惚有人在一下一下用力按压胸腔,但那无济于事。

回学校那条弯弯曲曲的小径清风拂面,明月花香。蔡麟停下脚步,他看见黑暗中延伸出无数条明光灿烂的大道,身后远处隐约有人在喊:“……警察哥哥……警察哥哥!……”

蔡麟回过头,十六岁的年小萍停下脚步,怀抱一束干瘪的花,穿一条白色轻纱似的裙子,仰起脸好奇地看他。

“你迷路了吗,警察哥哥?”

原来你也在这里啊,蔡麟模模糊糊地想,你过得好吗?

他心中变得非常平静,既舒缓又满足。但虚空中不知何种力量迎面而来,就像透明罩子一样盖住了他的下半边脸,让他望着她,微笑却说不出话。

“呼吸面罩按住别松!”“担架平抬!平抬!!”“注意单向阀!”

……

年小萍眼睛弯成月牙,眸子里闪着光,从黑暗中向他伸出透明的小手。

“你迷路啦,”她笑着说,“我来送你回家。”

蔡麟也笑起来,用力点点头。一大一小就这么牵着手,沿着那无数条路中的某一条,走向星辰般绚烂微渺的远方。

步重华咬牙向后一肘,重重砸在向淼胸骨上,身后浑浊水泡里顿时涌出一股鲜血。向淼被砸得整个人向后一仰,但手却丝毫没有放松,仍然从身后死死抱着他,不断向深水下沉。

步重华脑海空白,眼前发黑,缺氧造成的剧痛绞紧肺部,绞得一口气顶在咽喉,张嘴就要喷出来,但他紧紧咬着牙。

这口气不能松,否则内外气压急速失衡,水会从气管直接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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