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前,伫立着几个穿绿比甲的丫鬟,一见到裴永昌,便规规矩矩叫了声姑爷。一个穿蓝比甲的丫鬟快步迎上来,亲切地将裴永昌和盘儿迎了进去。

香蒲和青黛则被留在外头,两个丫头没什么见识,早已被陈家所显露的气势和富贵给镇得连头都不敢抬。

此时的裴永昌还不知道,陈家最近可不清净,他那岳母陈二夫人最近被其他几房私下的小动作给气得不轻。连着多日,云霞院的下人都是战战兢兢,生怕倒霉惹了主子的晦气。

这不,今日二夫人又发了场脾气,在房里大骂三夫人四夫人假仁假义、卑鄙无耻,又骂大夫人是个笑面虎,眼红她女儿是太子妃,就背地里给她下绊子。

就在这时,裴永昌来了。

裴永昌是陈家二房的女婿,娶的是二房的庶长女。

彼时陈家还没有出个太子妃,光是清,还不够贵。再加上陈二老爷是个胸无大志的,虽有功名在身,却沉迷于书画山水之间,陈二夫人也心知指望丈夫做官怕是不成了,既然官捞不到,不如捞银子。

就凭着陈家这块阁老的牌子,二夫人给自己找了个做盐商的女婿。

别看盐商的名头不好听,但架不住有钱,裴永昌孝顺,逢年过节从不落空,不光肥了二房,也饱了陈家,裴家在扬州的生意自然也做得顺顺遂遂,从无人敢出手刁难。

陈家谁不知四姑爷此排行是按陈家女儿总排行算孝顺,二夫人但凡有点不舒服被四姑爷知道了,各种珍稀贵重的药材便宛如不要钱似的从扬州送来了,二老爷喜欢各种古画孤本,四姑爷但凡搜罗到,便赶忙往京中送。

就靠着这股水滴石穿的劲儿,裴永昌在陈家是真有脸面。尤其是在二房面前,陈二夫人几乎是把他当亲女婿看待。

于二夫人来说,大女婿是孝顺的,再加上现在府里个个都与她作对,连丈夫都不站在她这一边,大女婿自然就成了贴心人,听说裴永昌来了,忙让人把他叫进来说话。

……

裴永昌和二夫人说话时,盘儿就侯在外面抱厦中。

正值阳春三月,云霞院花圃里的花已经开了,有月季、丁香、迎春花,相互辉映,竞相绽放,空气里带着淡淡的花香,让人闻之神清气爽。

盘儿半垂着头坐在那儿,时不时有丫鬟进进出出,她们穿着或蓝或绿的比甲,只看那通身的气派和打扮,便知晓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丫鬟。

甚至连之前的盘儿都有所不如。

到底一个是以色侍人的瘦马,一个却是大家婢女。不是有那句话,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两者的意义虽不中,亦不远矣。若是换做十五岁的盘儿,被这些如针般的目光看着,恐怕早已是坐立难安,幸亏盘儿内里的瓤子换了,所以也仅仅是垂目安坐。

在懿安皇太后那模糊的记忆里,当年似乎也是有这么一出。

彼时她不知内情,遭受如此侧目,只当是大家都知晓她瘦马的身份,心中自是自惭形秽,无颜见人。以至于后来被二夫人借由她谦卑的心态拿捏住她,对她予取予求,她也丝毫不敢反抗。

旁人对她略微施舍,她便感激涕零,旁人不假颜色,她也不敢多置一词,及至之后吃了那么些苦,才醒悟过来。

就在盘儿径自沉浸在回忆中时,院子里来了人,是二老爷身边的小厮。

说是二老爷今日休沐,听闻大姑爷来了,叫大姑爷过去说话。

二夫人自是不好再留裴永昌,而裴永昌离开时,也没有把盘儿带走,显然是故意留下的。

二夫人想了想,来到槅窗前,往斜侧的抱厦里看去。

从她这个方向去看,只能看见女子柔美的侧脸,这时刘妈妈送走裴永昌回来了,两人相携往次间走去。

“奶娘,你觉得此女如何?”坐下后,二夫人问道。

她四十多岁的年纪,但从外表看去,却顶多三十出头。穿了件褚红色绣瓜蝶纹的褙子,石青色的马面裙,乌黑的头发梳了个堕马髻,戴着赤金点翠的头面,显得十分贵气。

圆脸柳眉,体态丰腴,白皙的脸上有一双与面相不符的锐利凤目。

刘妈妈叹了口气:“夫人您觉得?”

二夫人摩挲了下指间的宝石戒指,抿了抿嘴道:“容貌倒还过得去,就是看着似乎小了些,且未免太过瘦弱了,这样病恹恹的女子送进去,真能讨了太子的喜欢?”

刘妈妈方才送人出去时也看了一眼,觉得盘儿的相貌也算极为出色,尤其是那柳亸花娇、盈盈楚楚之态让人侧目,不免有怜香惜玉之心。

至于二夫人为何会这么说,恐怕还是此女的面相犯了夫人的忌讳。二夫人平日里最是厌恶这等我见犹怜的柔弱女子,只是这陈年旧事,只有府里老人才知道,大姑爷哪里会知晓。

若撇开二夫人个人喜恶,此女倒是真合适。

想想之前送大姑爷出去时,说给她听的点拨话,刘妈妈犹豫了下,很聪明地绕开了这个话题。

“夫人可知何为瘦马?”

二夫人出身伯爵家,自然清楚是什么,左不过就是些以色侍人的下贱胚子,是她连说都嫌脏了嘴的东西。

“这瘦马便是有人投其所好,专门调/教好用来服侍男人的女子,咱们女子和男人的眼光不同,也许咱们觉得不入眼的,恰恰能投其所好。且这样的人总比大夫人三夫人她们寻来的人好,真若沾上个亲戚关系,是时咱们姑娘如何出手钳制?既不能把人钳制在手中,还把人往太子身边送,无疑是分了咱们姑娘的宠,这样的人反倒最好,出身下贱,性命都捏在咱们手里,还不是咱们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些道理二夫人都懂,只是事关她的心头肉的女儿,实在容不得她不慎重。

想起她那做太子妃的女儿,二夫人既是骄傲又是懊恼道:“也是当年我急着讨好老夫人,把研儿送到她膝下养着,德言容功俱是没得挑,却养成了个心高气傲的性格。她只咬牙不说,当我们不知道那起子下贱胚子是如何给她添堵,眼睁睁看着女儿受苦,那真是挖了我这个当娘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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