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筠便捻衣襟的角,时而卷起,时而松开,反反复复,又道:“麟叔,以前爹爹出来也会遇到这样的刺客吗?”
“那倒没有!”王春麟语气轻描淡写,怎么可能没有,十二年之前李梦天经历九死一生那一回,他可是历历在目呢。只不过这样的刀光剑影,他们从来没有跟李清筠说过。
“我放心不下爹爹。”李清筠缕缕向窗外望去。
“放心,不会有事的。方才我也担心,现在想想应该是没什么的,老爷出马,该担心的是对方。”王麒按着李清筠的胳膊,正谈论着,姜明一声“吁……”
马上的众人都兴奋下马:“老爷,老爷。”
王春麟忙下车扶李梦天上车,关心道:“爷,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说着上车。一行人又出发了。
李清筠忙问道:“爹,您没事吧?”
“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恩,不像。那些杀手呢?”
“走了。”李梦天语气十分淡然,让人看不出一丝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清筠从方才的担心,立刻转到对事件的关心:“啊?那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李梦天笑道:“他们要一样东西,我给了,他们就走了。”
“这样?那您刚才为什么厉声让我们走呢?您刚才那个声音,我还以为有什么事情发生呢!结果,就这样了吗?”李清筠听了父亲这么一说,觉得实在跟自己刚才的担心大相庭径。
“要不然呢?”李梦天朗颜一笑。
李清筠听父亲这般说,瞬间便将方才的焦急和担心抛在九霄云外,又想起昨天那些匪徒的事,愤愤道:“起码要杀他个落花流水,再教训一番,再走啊。”
“你这是昨天的气还没发完,今天想再继续一番吗?年轻气盛的,成天喊打杀的,等你真正经历了生死的时候,怕是没这么轻易的说出这二字。我就是想着你年轻气盛,所以就亲自解决了。”李梦天一阵轻松的语气,就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甚至像是经历了刚才的那一番风雨,此时此刻精神上松快了许多。
李清筠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确实,自己出来之后,总是对江湖的风云跃跃欲试,可他忘了,自己从来没杀过生,还没亲眼见过死人呢。李梦天和王春麟都不会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只是希望他在江湖的风雨之中慢慢磨练。
李清筠想了又想,又道:“那您怎么不把他们交给官府处置呢。”
“江湖刺客毕竟和绿林之人不同,杀手是根本没想过要命的,即便他们落到敌人手里,最终也是自尽而已。”李梦天缓缓打开扇子摇起来。
“那多没意思,就没个怕死的吗?”李清筠始终觉得轻易放走那些人,太便宜他们了。
王春麟笑道:“少爷,您还真是,杀手既然被称为杀手,从小都是受过特殊训练的。有的人,从几岁就开始被训练成杀手。他们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不择手段不惜一切的帮别人杀人。”
听到这里,李清筠不由得感叹一声:“哦?这样啊,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王春麟不太懂李清筠的疑问。
“怪不得他们身上的气质与别人不同,那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杀气吧。”李清筠轻快地转动玉笛,陷入思考。
李梦天依旧面含笑意。刚才之所以让他们先离开,最担心不过是那个人的人出现。如果真是他,不知道有怎样的手段。李梦天还不想李清筠看到这些血雨腥风。或许慢慢经历,就会习惯。只是现在,不知道还是有不知道的自在,何必把什么都告诉他,让他年纪轻轻去承受这些他不该承受的压力呢。
十八年了,当时的场景总是历历在目。鲜卑山,那片火海,和他猖狂大笑的声音。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李梦天深知那个曾经引为生死之交的人还活在世上,深知那个曾经出生入死情同手足的人,已经成为自己这一生的宿敌。这么多年,李梦天每年南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那个人。甚至,某些时候,那人像幽灵一样存在于李梦天的梦中。
那个出现过无数回的梦。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從。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李梦天轻轻念起这首少年时最爱的词,慢慢进入睡梦之中。
今天出现的这群刺客,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十七年来,天下平定,威加四海,可是午夜梦回的心底,总难免生起一种寂寞。
知己一人谁是?
如今,留在身边的人,总是倍加珍惜,可是因为自己天子的身份,谁又能把自己当成朋友呢?即便是王麒,就算自己在王麒面前无意有君臣之别,可摆在那里的距离却显而易见。
王麒继续和李清筠讲述着许多江湖趣事,讲述这一路遇见过的人,遇见过的事情,李梦天依旧闭眼听着,默不作声。心中承载的重量太多,能释怀的机会何其少。
人生如梦。有的梦,要穿过其他的梦才能醒来。必须一个个勇敢而真实地走过,才能走出噩梦对心灵的捆绑。而现在,自己又走过了几个梦呢?李梦天沉思着,似梦似醒。
王麒和李清筠的谈笑在耳畔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或许,以后回想起此时此刻的情景,也是人生不可多得的温馨吧。
天上彤云渐厚,周围的空气逐渐冷了下来。
一阵冷风吹进马车,李清筠不由得一声喷嚏。
李梦天缓缓睁开眼睛,轻声道:“把帘子打下来吧,省得又着凉了。”
“爹,我哪里就那么娇贵了?这天气似乎是要下雪呢。”李清筠的声音总是这般天真明朗,即使是在父亲这里据理力争,也透露着天真无邪。
李梦天看着李清筠,眼睛复又微闭,不知将来,这分天真烂漫会经历怎样的涤荡。
“老爷,这里穿过秦岭,最是没有人烟的地方。先前本来是打算走官道的,后来遇上那些人,折成小路,这里离集市偏远,雪已经开始下了。”赶马的姜明向里道。
李梦天稍微眯了眯眼,一丝深远的光从眼中透出来,凝视着窗外。看那些雪花飘落,不知道是归宿,还是解脱,心中不免又生出一些落寞来。只道:“先赶路吧,有可留宿的地方,就将就一晚。”
“下雪啦,哇,我还是第一次看宫外的雪呢。”李清筠惊喜万状,恨不得下车去玩耍一番。又想着,若是有梅花,爹爹肯定会停下马车好好欣赏呢,心里倒是希冀能有什么东西能让马车停下来呢,这之前那些匪徒啊刺客啊,还会出现么?李清筠意识到自己这个念头有些不好,立马断了念想,只是心中的希冀,压抑的自己,直转动手中的玉笛。
这一路以来,李清筠心中一躁动,就喜欢转动手中的笛子,以前在宫中除了朝夕定省,李梦天对李清筠生活上的事,着实很少关心。李梦天看李清筠这么熟练的转动手中的笛子,倒真是和自己年轻的时候十分相似,眉间不觉舒展了些。
“你想下车赏雪?”李梦天面带淡淡微笑,“想要下车,就真不能赶到下一个落脚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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