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娘子一遍一遍地提醒梁玉注意事项,并且说:“三娘进京不过数月想要在数代簪缨的世家面前风度翩翩与她们一样那是不可能的。三娘知道邯郸学步么?”

梁玉缺课太多不免又问一问这是什么意思。吕娘子给她讲了一遍说:“三娘如今就是这个情状整个梁府也是这般。不过三娘资质非凡,本也不必规行矩步,与她们一个模子刻出来。”

这话说得不错叫她现在就装得跟人家一样,她自忖也没这个本事。这是一件日积月累的事情,急不得。

梁玉笑了笑:“我在想明天阿娘怎么办?”

吕娘子对南氏的印象还算可以对她说:“令堂是个明白人。呃……三娘莫恼,想来明天的客人们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也都是明白人,不会苛求令堂的。”

她说得含蓄梁玉听得明白第一,刘夫人不会故意下梁家面子,第二大家对南氏并没有过高的期待也就谈不上失望之后的差评。这跟梁玉自己的判断差不多。

那也就够了。

大不了被嘲笑一顿总不能因为怕嘲笑就不出去那岂不是被别人的舌头捆住了?

梁玉做好了一切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就起身收拾,再与吕娘子将南氏也打扮了一番。母女二人能够出门,绝对是让家里人羡慕的,只是如今谁也不敢有不满。南氏很是紧张,扶着女儿的手上了车,还问了一句:“吕先生不跟咱们一道去啊?”

吕娘子并不适合出现在袁府,梁玉低声说:“我还有事央她办呢。”

“哎哎,你那脾气,收一收啊。到了人家大户人家的家里,凡事要忍的。”南氏虽然知道刘夫人为人不错,但是大户人家,哪有好相与的呢?

梁玉笑道:“好。”

南氏上了车,还是紧张,梁家在村里是体面人家,到了京城就是叫人笑话的,登袁家这样的门,再泼辣的人话也多了起来:“你叫吕先生去哪里了呀?干什么去的呀?事情好办不?”

梁玉握着她的手,只当不知道她的紧张:“她出门一趟,帮我去黄娘子家里看一看,黄娘子婆婆病了,我央她送些钱去,再请个好些的大夫。咱家出了这样的大事,黄娘子也没说走,对咱们有情有义,咱们也不能叫人家寒心不是?”

“对对,是这个道理,”说话缓解了南氏的紧张,“寡妇娘们儿带着儿女还养婆婆,不容易,是个好人,会有好报的。她要长久在咱们家教下去,她闺女出阁,我得给添点嫁妆。咱家先生要好,也请她儿子到咱家来一起读书。”

“行,我也帮您记着。”梁玉一边与南氏闲扯,一边想着吕娘子。今天吕娘子出府不止办这一件事情,还有去见一见二宋,给他们金钱买房子。还有养庙的事情,都得吕娘子去办。梁玉房里阿蛮、安儿等侍女也伶俐,被梁玉放在家里盯着,别叫府里再出纰漏。

还有齐辛,还有二宋答应介绍的先生。

另一件事情也需要梁玉费神如何将穆士熙卖给萧司空?

她分神二用,将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与南氏也东拉西扯说了好些闲话,从黄娘子扯到了一些因果报应的故事,顺顺利利扯到了佛经上。给南氏灌了两耳朵的浅显教义。

车在袁府前停下来的时候,南氏已是满心的“果报”了。

袁府早早准备好了,请的陪客也已到了几位,最早到的是袁樵的七姨,正与杨氏、刘夫人说话。梁家母女到了,杨氏亲自去迎。她没有见过南氏却见过梁玉,一见南氏,心里不由失望。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一直以来见的都是梁玉,梁玉是被他判定为能撑得起场面的人,就认为南氏也应该是这样的人。

佛奴有这样的岳母,恐怕是不行的!杨氏露出标准的微笑:“梁媪向来可好?”居然也主动携起南氏的手,虽不太热切却也颇为礼貌的问候。

南氏官话仍旧带着口音,听杨氏这不快的语速已不吃力了,也说:“菩萨保佑,好得很、好得很。”

杨氏道:“府上得蒙天恩,是兴旺之始。”

南氏反应了一下,才回答道:“不好说嘴,不好说嘴,他们没大本事。咱就药人的不吃,违法的不干,平平安安就好。”

两人慢慢说着话,杨氏心下惊奇:她虽不像她女儿那样伶俐,倒也不是寻常村妇般无知。

走到堂内,杨氏就已经发现了南氏其实是个精明妇人,只是囿于见识,说话不太雅。也看出她身体不大好,所以行动迟缓,便很体贴地放慢了脚步。南氏心道:这才是大户人家呢,真是和气。

到了堂上,刘夫人也起身笑指身边的座位,邀南氏来坐。南氏到京之后并无交际,先前也没坐过这样的位,十分推脱,梁玉在她耳边道:“您坐,没事儿的。”推她坐了。

寒暄几句,陪客也齐了。来的都是刘夫人选过的,不是人精就是厚道人。刘夫人的堂妹略显富态,丈夫是个郡公,带着儿媳妇朱氏、女儿六娘一同前来,这两位二十来岁年纪,就与梁玉说话。两人都有些好奇,这一对母女看起来简直不像一家人,女儿好像就生在京师,母亲却面色微黑,是从乡下来的模样。又想知道“三姨”是不是真的有极佳的手气。

开口就问这个不太好,两人先问梁玉近来做什么,得知在读书,又问读的什么书。梁玉笑道:“上了京才开始读书,如今才通读完论语、老子,孟子尚未过半,也听讲些佛经,只是读得少些。”

二人都诧异:“读了这些了?”

她们是宗室家,宫里的消息也知道些。这家若非郡公的父亲犯了点事,惹了先帝,降了爵,此时该是郡王。她们都知道梁玉是个什么出身,是,说起来是良民,然而梁家是粗劣的。出这样一个姑娘,不免令人好奇。

朱氏便问:“三姨读的什么经?”

“先生原说,心经短,背一背静心。背下那个,又开始讲莲华经,可惜我笨,才听了第一卷。”

袁家长房的那位媳妇,也是袁樵的婶母便问:“可有所悟?”

她一问,连刘夫人都住了口,想听听梁玉怎么讲。梁玉踌躇了一下,道:“经读得太少,不敢说经。只是我看,这佛祖只有一个,却有许多佛许多菩萨,他们又讲经,经又有许多,个个讲得又有些许不同。与人世间好像。”

杨七姨觉得这话说得有趣,问道:“像在哪里了?”

“孔子只有一个,又有许多学生,伯鱼、孟子等又继其后著书……”

杨七姨笑着拍手道:“像!像!像!有趣!有趣!”

梁玉双颊微红:“哎,佛祖、孔子不在人间,就有许多人想注解他们,徒子徒孙也不是只奉他们一人。世间的凡人,不用等着离世,只要话说出来,就不是他们自己的啦,只能由着别人去注、去解。”

袁樵的堂姑母叹道:“三娘何其通透,全不似十四、五岁。”

这些人精,出身好、消息更好,她们转两折的亲戚里,就有人在三省里任职,更不要提袁樵小小年纪、正该读书,已经被放到弘文馆任职了。中间梁玉做了什么、有多大的能量,众人早有评估。更有前日二宋之事,本以为是个好卖弄的人,不想通透若此。对她也都另眼相看,心道,怪不得今日请她来,果然阿姐/姨母/婶母眼光老辣。

南氏见女儿受到表扬,自己便高兴,她看得出来,自己的土腥味还是很重,但是女儿已经洗去了不少土气,笑着说:“她还小哩。我是什么都不懂,就盼有人好好教她。”

袁氏道:“梁媪有女若此,足可欣慰啦。”

南氏又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说:“天下当人爹娘的,过的都是儿女的日子,他们好,咱就好,他们不好,咱再好也是不好。”

这话引起了在座的一致共鸣。刘夫人趁势便请大家更衣、入席,品尝桃花酒。席间,朱氏与桓六娘借着酒意,红着脸要与梁玉试一局。梁玉也含笑应允了。姑嫂二人素来亲厚,又知道刘尚书过世不很久,不便嬉闹,只做投壶、赌棋两样,果然是又输了。两人都说:“今天是真个服了三姨啦。有些人,天生就比别人强些。”

一场小宴,虽无歌舞管弦,也是宾主尽欢。梁玉心里感激刘夫人,临别前再三致谢。刘夫人微笑摆手:“几坛粗酒而已,是你缺它,还是我缺它?”

梁玉诚恳地道:“我缺您。”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刘夫人只管笑:“路上小心。”

桃花酒并不很醉人,只是微醺。南氏胆气也壮了一些,问梁玉:“玉啊,咱今天没丢丑吧?”

梁玉笑着摇头:“没有没有,很好的。”

“可算能放心啦。”南氏舒了口气,又念了一声佛,接着问莲华经是什么,打算也找个人念来听听。

梁玉道:“嗯。等风头过去了,咱也试着请几家像样的人家。我先前不好说话,阿爹那些朋友,都是些什么货?!该打!咱得慢慢立起来了。”

“这个行!我看他还敢鬼混不!”

梁玉扶南氏倚在靠枕上休息,自己在想着几件事,一是府里的人员,“共患难”的怎么也得安抚一下,二是二宋也要照顾,三是萧司空,怎么跟他们家有点联系。

府里上下,无论是雇来的,还是有身契的奴婢,都得给些好处这个好办。至于慰抚,自己也可出面,大概梁满仓父子现在是没那么精力干这个事的。二宋也是,见一面,送个宅子,再送几匹置办新衣的布料、家具、柴米,代他们雇几个仆人,也就差不多了。

萧司空家……梁玉的眼睛亮了一亮,主意也很快有了。

回到梁府,梁满仓还在家里写悔过书,他肚里不成文,又想要拽文,进程愈发艰难。梁玉便对他讲:“家里正艰难,得上下一心,家里的奴婢们也得给些好处,好安他们的心。”

梁满仓这时候也不笨了,抹抹汗:“行,你就去办吧,你哥哥都是废物,一个顶用的都没有!他娘的悔过书咋这么信写?!”

梁玉道:“这么着,叫齐先生给您写个稿子,您照着抄。写要写到什么时候?圣人前头罚下来,您等仨月再交悔过书?别叫人说您不把圣人的话放在心上,故意拖延。”

抄,梁满仓的一笔烂字也是抄不好的,那都得花上好些功夫才能拿出去。

梁满仓谨慎地问道:“这样也行?”

“宋先生怎么说的?圣人哪是要你写文章?圣人要的是你的心意。”

“哎哎,行!”

这头梁玉命王管家将上下仆妇集中起来,好言安抚:“家里遇了些事,幸赖诸位都在。你们没有逃走的,这份情家里都记着。我想家里没脸,你们出去怕也要被人说闲话,不能叫你们白受委屈。面子折了,就不能叫你们里子也难受。来吧,咱们补一补里子。”

又发钱、多发一月的柴米,家里有孩子的,一个多一陌钱。

梁府上下奴婢原本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此时欢声雷动,一齐叩头。梁玉一根食指竖在唇前:“嘘”庭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梁玉此时才说:“王管家,这家不是我的,也不是我出的钱,该谢的是阿爹阿娘,只不过他们现在有事要忙,才是我来。你得代他们,给两位道个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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