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与贤妃有步辇梁家姐妹就没有,两人走路走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皇帝坐在步辇上,看不出悲喜。贤妃昔日曾因与皇帝并肩坐而被参了好大一本如今也只能望着皇帝的背影思索。

贤妃心里是高兴的,她不乐见皇帝对梁才人太好但是给杜皇后和徐国夫人没脸她是高兴的。梁才人没有威胁,皇帝不喜欢她。有威胁的是太子,这个“长”不好办,贤妃就打算绕过“长”去办另一件事情嫡。

把皇后废了她来做皇后那她的儿子不就是“嫡”了吗?她儿子做太子岂不是理所当然?不是说“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吗?萧司空他们说得人耳朵都起茧了,那好,我就要个“嫡”!

是有点对不起梁才人的贤妃想,就在十年前在昭阳殿徐国夫人叫她唱曲儿她装嗓子坏了发不出声,徐国夫人叫梁才人拿针扎她想试她是不是真的哑了。凌贤妃看得真真的梁才人当时手抖了轻轻沾了一下她的皮肤没有用力。

凌贤妃转过头去,有点歉意地看看梁才人我得叫你们母子跟昭阳殿内讧呀。

梁才人被她看得毛骨悚然的,畏缩地点了一下手,等凌贤妃转过头去,她才小小松了口气。拉着妹妹的手,姐俩继续走,梁玉只觉得姐姐的手汗津津的,低声问:“阿姐,你哪儿不舒服?”

梁才人摇摇头,勉强地笑笑:“没有,圣人面前,别淘气。”心里却想,徐国夫人这场气,怕是难消的。梁玉小声对她说:“你怕徐国夫人不高兴?”

“噤声!”梁才人谨慎惯了,不肯让妹妹再说下去。

梁玉凑近了她,更小声地说:“小妇长小妇短的,当人听不出来?咱都蜷成这样了,还不放过。好了,我不说了,我忍。”又低眉顺眼作老实模样,悄悄将手绢儿塞梁才人手里,给她擦汗。梁才人难得在受挤兑的时候身边有人靠着,心里好过多了。

一直沉默到了延嘉殿,皇帝下了辇,看到梁才人才恍然,骂道:“怎么不给她们备辇呢?一群糊涂东西!”听得人莫名其妙,都想,圣人今天不会是中邪了吧?什么时候这么待见梁才人啦?还是跪倒了一片,说自己的疏忽,下次一定注意。

皇帝平淡地说:“没有下次。”听人越发惊疑,连贤妃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可以肯定的是,皇帝还是不大待见梁才人的,眼都没往她身身上瞅。

梁玉只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她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想,也恨不能马上知道小先生推荐、皇帝首肯的“经史”里都写了些啥!或许那里有解开谜团的钥匙。

皇帝不管这些人想什么,举步入殿,一面问:“三郎来了没有?”

他身边颇得力的宦官程为一答道:“已派人去东宫请了。”

皇帝想了想,又问:“这个时候,还在读书?”

“应该是。”

“那咱就先等一等他吧,入座吧。”

一番次序排下来,皇帝上首,贤妃在他稍下一点的地方,梁才人与贤妃对座,梁玉坐在贤妃的下面,梁才人下面的位子是留给太子的。

这个位子……梁玉更糊涂了,简直不敢相信!比如她家,她爹带男丁吃饭,女人跟着她娘吃饭,爹娘在上头坐,底下人再排序。在袁家,刘氏招待她和梁大郎吃饭,也提到了个座次。甭管怎么样,座位就是排位,她都能在皇帝面前有个座儿吃饭啦?

怎么看,皇帝都像是抬举她姐的!要不是她姐给他生了孩子十几年都还没个正经名份,梁玉都要相信了!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皇帝对她外甥另眼相看了?

不敢相信呐!

梁玉越发小心了起来。虽然想明白了说话最管用的是皇帝,也有点想跟皇帝那儿卖好,可她这儿还没动呢,皇帝先动了。这皇帝也太可心了吧?

皇帝坐下,饮了杯热茶,问梁玉:“今天是怎么回事?”

梁才人鼓起勇气来想说话,被皇帝一摆手压下了,不理会梁才人,皇帝坚持问梁玉:“皇后为什么召你进宫来的?”

梁玉心说,你就装吧!嘴上回答:“娘娘说,没别的事,就是想起我来了,想我和姐姐也有阵没见了,就叫我来了。”

皇帝歪了歪嘴,不放弃地继续说:“我听说徐国夫人说的不是这样。”

梁玉低头作忏悔状:“老夫人说,我在家里打侄子了。”

凌贤妃忙打个圆场:“圣人,瞧你把这孩子吓的。这孩子就是辈份高,年纪可还没有太子大呢。是不是?”

梁才人跟着点了点头。肚里说,这事儿怕是你告的密吧?她不得宠,又不是傻!宫里活了十七年的人,自己没耍过心眼也看过别人耍心眼了。

皇帝问道:“为什么打的他呀?”

“他念书,没背下来。”

“他父亲呢?不管吗?”皇帝越发奇怪了,“他的师傅呢?父亲不管,也该他师傅管的。”

梁玉终于等到这一句了:“就是我了。”

皇帝万没想到能听到这个答案,不敢置信地问:“怎么回事?”

事情发展得太离奇,凌贤妃也听得入神。连太子来了皇帝都只是匆匆说了一句:“先坐下。”

桓嶷还是一脸不开怀的模样,看到梁才人完好无损,扯出一抹笑,又打量全场。皇帝还在催促梁玉:“你怎么变成师傅了?你什么时候读的书?”他是不信梁满仓会不让儿孙读书,先让女儿上学的。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事。

梁玉低声道:“不就上京的路上么?一块儿识点字,我就比他们学得快点儿。阿爹说,京城正月里不上学,咱家没那么多讲究,识几个字,出了正月去上学也能少丢些人,就叫我教了。我也就会个千字文罢了。”

就为这个打的侄子?皇帝看了看梁玉,十三、四岁一个姑娘,苗条,漂亮,怎么看也不像个凶犯。谁家上学不挨打?!皇帝家也一样啊,皇子、公主是有身份的人,寻常师傅没有打他们的本事。可要是儿子学不好,皇帝也会把儿子扳倒了打一顿的。

皇帝摇头道:“妇道人家,目光短浅!不是说你,你在家如何排行?是算第三,还是十二?”

梁玉更吃惊了,皇帝还把她家的事搞这么清楚了?老实答道:“闺女里排第三的,全加起来第十二个,怎么算的都有。”像张五娘就喊她梁十二。

皇帝笑道:“那便是三姨了。”

要不是正坐着,梁玉能膝盖一软趴地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她家有啥叫皇帝好奸好盗的呢?我差点就要信他开始疼太子了。

皇帝已对桓嶷说:“你还不见过你两位阿姨再拜见三姨?”

亲娘哎……这皇帝疯了……

对桓嶷来说,凌贤妃、梁才人,都是他“阿姨”,当然,要管梁玉叫“阿姨”那也没毛病。当场叫了三个“姨”,桓嶷又无百聊赖地沉默了。

皇帝想发火,又忍住了,和颜悦色地对梁玉道:“三姨受委屈啦,传流言的小人着实可恶。我当为三姨压惊,三姨想要什么呢?”

我想你别再吓人了,给个痛快的吧!

“已经给啦,”梁玉伸出一根手指,沿着食案的边缘来回划动,有点局促,“要的都给了,没要的也给了。往来往来,哪有有来无往还接着要的?再要,就是不要脸了。”

“这孩子也太老实了,”贤妃巧笑倩兮,“换了珍珍呀,早登鼻子上脸了。圣人不赏她吗?”

皇帝赞许地道:“贤妃说的有理!”命赐了金帛与首饰珍玩一类,还说,“这一身也太简朴了。你听贤妃的话,简朴是好的,简陋就不好了。”

梁玉可不敢就答应了,不再推一回哪行呢?又推辞说:“太多啦。以前能说对得起圣人对得起朝廷,税一个子儿没少,伕一个不缺。现在不行啦,拿您太多的东西了。伸不出手了。”

不知道这话哪里触动到了皇帝,他忽然感动了:“梁氏一门,都是纯朴人呀!收下吧!”

“太懂事啦,怕是没少吃苦。”贤妃看向梁玉的目光,越发慈爱了。

皇帝也感慨了一回,看到太子的表情还是那么不生动,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儿子,还是不如意啊!

程为一请示是否开宴,皇帝重振起精神来:“开始吧。”

有酒有肉,有歌舞,这一场比在袁家的时候还要盛大。除了皇帝,人人都没心思吃。梁玉想着这前后的事情,觉得不可思议,又有什么东西变了!劳动皇帝亲自下套儿,她还没这么大的面子。贤妃自认了解皇帝,有了一丝危险感,不管皇帝打的什么主意,她都觉得皇帝这是对太子好了。他对太子满意了,那还有自己什么事儿?!梁才人战战兢兢,总觉得馅饼里有毒。

吃完正餐上了水果,皇帝捏着个葡萄,问梁玉:“三姨真没什么要求吗?”

“三姨”正好奇,这大冬天居然有这么多果子,被小宫女提醒,才犹豫着说:“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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