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乐,士乐,你溜那么快,不怕一跤摔个仰八叉,把屁股跌作两瓣吗?”

呼啸旋卷的西北风中,李有才双手拢袖,缩着头冲向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前跑的赵士乐的背影叫道。

“你才把屁股跌作两瓣呢。”赵士乐回头做个鬼脸,两肩一耸笑着说道,“没办法,天儿太冷,厨房里的水龙头被冻上了,出不来水,俺家那懒婆娘打电话叫我赶紧回去拿开水烫哩!”

李有才侧身过来,对着并肩而行的王安平双掌一摊说道:“这家伙,粘上毛,简直比猴还精!”王安平打鼻孔里“哼”出了一声,道:“他心里那点小九九我能看不清楚?——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哎你别说,赵家闺女这阵确实占着上风,——听说村里百分之九十八的家户都在‘三权分置’协议书上签了字哩;也怨不得赵士乐打顺风旗,行顺水舟,千方百计想和你撇清关系!”李有才凑近说道。

“你也这么看吗?——签了字又怎样?签了字,那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后面还要集中整治土地,单这一项就又要规划又要招标,又要审计项目资金又要把关工程质量,多少程序多少麻烦?再者你把土地质量提升上去了,就有人愿来承包经营吗?即便有人愿来承包经营,万一是个骗子怎么办?万一遇上个天灾人祸土地绝收拿不出承包费用怎么办?”王安平慢慢悠悠的说道,“这做人哪,要看长远,不能只看眼前一拃长的距离;只看眼前一拃距离的,那叫什么?那叫鼠目寸光。别看赵家闺女这阵闹得欢,保不准一个劫跌,丢了人又打了家伙,风风光光的回来,灰不溜溜的离开,有她哭鼻子都找不着地方的时候呢!”

此时风里已经夹杂着了尖细的雨丝,雨丝中又偶尔有那么一片两片翩翩旋舞的雪花;一片雪花落在李有才的脖颈窝里,李有才伸手一摸,雪花便即融化,只在他的掌心间留下泪滴大小的一滩水渍。李有才不觉惊呼一声:“呀,下雪啦!”

“干了半个冬天,也该好好的下场雪了。”王安平也不愿再沿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便仰脸望天,接口说道,“看这样子还要坐雪呢!”

李有才脸上顿显兴奋之色,连连说道:“坐雪了好,坐雪了好,——麦盖三床被,头枕馍馍睡。一场大雪,来年保证好收成!”

王安平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抬腿朝前走去,不料因为路面上有雪化水渍,脚底猛的一滑,身子“呼”的向后仰去;李有才眼疾手快,赶紧从后面掫住王安平的腰背,虽然自己单腿跪地,却使王安平免去了一场屁股跌地之灾。

“老了老了,这一跤倘若跌实,骨头非散架不可。”王安平站直身子,拍了拍屁股,感激的说道,“有才啊,真是多谢你啦。几个村支委员中,还是你最贴我的心哪!”

“安平叔,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李有才一面抹着裤腿上的泥渍一面笑着说道,“不过举手之劳的小事情嘛!”

王安平望着空中疏落飞旋的雪片,一双椒豆眼珠转了两转,慢声问道:“有才啊,你刚才在村部办公室里跟我说的什么事情?瞧我这记性,转头可就忘了。唉,人老三无材:刮风眼流泪,迎风尿湿鞋,吭咳屁出来;到了这个年龄,不服老不行啊。”

“安平叔,你远不老,精神头好着哩。——是我小舅子的事儿。这家伙大不成材,整日游手好闲……”李有才话音未落,王安平便拍着脑门说道:“啊我想起来了,你小舅子跟人打架,让镇派出所给关了进去。放心,我这就托人保他出来!”

说完,王安平便摸出手机,转到路旁树后拨通了电话;一番讲说后,招手示意李有才走到身边,道:“好啦,明天早上就去领人吧。人家看我的面子,罚金都给免了!”

“安平叔,这该怎么感谢你呢?”李有才激动的说道。

王安平瞪了李有才一眼,道:“你说这话可就外气了。感谢什么,不就三言两语的事情嘛。你李有才既然铁了心的跟着我,我能不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吗?”

两人站在树后说话,忽然听得“吱呀吱呀”的一阵声音从路上响过,转出树后看时,原来却是蕙兰挑着满满的两桶水,正一出溜一滑的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唉,种不好庄稼一季子,娶不到好女人一辈子。这话放在女人身上也是如此呀!”王安平摇头叹息一声,和李有才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雪片渐次繁密,又夹着细细尖尖、绵绵柔柔的雨丝,不到顿饭工夫,便把路面浸润得抹了油般的光滑。蕙兰挑着桶担,尽管走得小心翼翼,却还是几次脚底打滑,身子趔趄,差点儿摔跌在地。看看走了大半路程,她右手横扶桶担,左手抬起抿了抿额角一绺遮住视线的头发,又抹了一把鼻尖上渗出的细密汗珠,然后将桶担由右肩换至左肩,咬了牙继续迈步踉跄前行着。

走到村中的十字路口处,蕙兰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了,就放下桶担站在路旁树下歇息。雪花更加稠密,迎风旋舞着,几乎有些纷纷扬扬的气象了;大冷的天儿,四围莽莽苍苍人畜不见,极目远眺,视力仅达百米来远。蕙兰正在仰首张口、呼呼大喘之际,钱二狗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嘻嘻笑道:“蕙兰,挑水哪?”蕙兰没好气的张口答了一句:“又不是没长狗眼,看不出来我在挑水吗?”

“哟,蕙兰也竟这么厉害?”钱二狗眼珠一转,涎着脸皮凑近问道,“王天朋呢?”蕙兰冷着脸道:“狼拉了,狗啃了,谁知道死到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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