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蕾、蒹葭、芣葸、舜华站成阵形,气势汹汹,握紧宝剑。齐玉轪鹤立其间,如同渊渟岳峙,手中宝剑泛起祥光,三绺仙髯在风中飞动。
偶耕暗自移步向前,欲相助四姐妹,忽然一只手从后面扯住他的手臂。他感觉到,那居然是牧笛的手!偶耕顿时像触电一般,整个身子都酥了,默默退到后面。
葛蕾眼睛里射出怒火,牙缝里挤出一声:“姐妹们,列阵!”四姐妹身形飘忽、羽袂飞舞,列起四象回元阵来,四柄宝剑如同火树银花罩定齐玉轪。齐玉轪大喝一声:“看贫道如何破了四象回元阵!”手中宝剑如飞龙在天,在对方阵形中翻飞遨游。
易经曰: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逍遥谷主南浦云精研武学,又好延气采补之术,便从两仪四象之中悟出一套武功来。自己推演一番,发现这套武功精深无比,一个人绝难曲尽其妙,便衍生出一套阵法来,称之为“四象回元阵”。
逍遥谷主南浦云当年将葛蕾、蒹葭、芣葸、舜华囚禁在密室之中,采补既久,四姐妹逐渐遐驯。他起初笃于采补之术,见四姐妹天资妩媚、灵气逼人,渐渐耽溺于男女之乐,与之朝朝暮暮、恩爱既深,自云这逍遥谷远胜那温柔乡。四姐妹受他宠爱,每日里越发浓妆艳抹、极尽妖娆,在逍遥谷红极一时、风头无两。逍遥谷诸人见着四姐妹,无不卑躬屈膝、小心逢迎,久而久之,四姐妹便得了“四大名花”的称号。
南浦云愈发欢喜,索性邀着“四大名花”一道闭关修练,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四姐妹冰雪聪明,对诸般杂术一看便知、一学就会,因此打下了武功根基,学得了服气运功之术。只是四人皆用心不专、用功不深,在武功上未能登堂入室,可是她们对“四象回元阵”偏爱有加,觉得像是舞蹈一般,练习时配上管弦更加有趣。一时之间,四大名花以四象回元阵着称于逍遥谷,偶有好事者前来叫阵,都是大败而归。
年长而色衰,色衰而爱弛。四姐妹日日伴随南浦云左右,武艺、学识日渐增长,但青春年华一日一日老去。南浦云年岁渐增,对床笫之事疏远了些,时日一久,不免对四大名花心生罅隙。一日,他手持木剑,假意与四大名花比武。四大名花恰逢练习四象回元阵更臻新境,有意在南浦云面前卖弄一番,故而全力与之比试。南浦云斗到一半,心中吃惊:她们手中的四象回元阵,比自己草创之时更加精妙,也更加威力逼人。他一分心,手中木剑被舜华的宝剑斩断,芣苡不知收手,横剑削来,幸亏葛蕾眼疾手快,挺剑将芣苡挡开,若迟一步,南浦云必定命丧当场。
南浦云寻思:卧榻之侧竟有四个谙熟四象回元阵的女子,她们一旦变心,我焉有命在?他越想越是惊悚,由惊悚转为愤怒,于是果断下令:将四大名花丢弃在山谷之中,任其自生自灭。可他仍不放心,于是派出两队黑衣人前去灭口。
四大名花困在绝谷之内,缺衣少食,心中怨恨。恰逢黑衣人接踵而至,她们摆起四象回元阵,将来者赶尽杀绝。她们拼尽余力,爬出绝谷,从此流落江湖。
当时,安史乱起,天下汹汹。四大名花逃亡路上遇到兵乱,互相走失,从此飘散四方:葛蕾流落到青州做了暗娼,遇上江湖上卖艺的寒婆,从此相依为命蒹葭和芣葸往来蜀中贩卖蜀锦舜华和一个药铺老板姘居,后来杀了老板独霸药铺。四姐妹离别经年,苦心寻访彼此下落,三年前终于得遂心愿。
四大名花既已取得联络,转而打听逍遥谷南浦云的讯息。一月前获知南浦云即将前往魏州,到这渡空别业举办一场庆功盛会,于是相约,要当众痛陈“那老不死的”罪过,将这十余年的酸辛、怨恨尽数吐出。四大名花三年前相聚时,又演习了四象回元阵,这阵法并未荒疏,反而更加威势逼人。她们仗着这套阵法,无所畏惧,定要在渡空别业当着那老不死的面大闹一场。
没想到,四象回元阵再次集结,第一个对付的人便是齐玉轪。四大名花循着两仪四象的道理,将阵法演绎得变化万千、威力无穷。她们足踏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方位,将漫天星宿的运行规律蕴含于剑招之中,每招又分出老阴、少阴、老阳、少阳四种气象,如此循环往复、入于无穷。而整个阵法又将每一个方位上的每一套剑法总于一揆,回归于万物未生之先,更令敌手无路可寻、无机可乘。四象回元,讲究的是浑化无迹,意不在攻而无往不破,意不在守而安如泰山,四姐妹武艺平平,不在一招一式上钻牛角尖,反倒能将阵法的精髓敷演得恰到好处。
然而,她们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得到白云子真传的上清道士齐玉轪。齐玉轪目下无尘,对这等奸邪小道鄙弃至极,原以为这四个荡妇不过是故弄玄虚、虚张声势,斗过十余合,一招不慎,险些被擒。他心下一惊,不再轻敌,丹田之中升起一股真气,顿时剑气如虹,一气化出三清,一剑御起六龙,在四象回元阵的推移演变中得其生意、立于不败。五支宝剑乒乒乓乓相击,眨眼之间已拆过七十余招。
四象回元阵果然变化幽微。四姐妹每一次出招,看似稀松寻常,然而四人身形相配、招数相合,每一道剑影、每一个动向都配合得天衣无缝,而且每一势都蕴含无穷变势、每一招都衍生无穷变招。齐玉轪欲攻少阳之位,谁知老阳、少阳骤然相悖,老阴接着少阴侵袭而来,自己一剑倘若走错方位,身上定要被四支剑扎出四道窟窿。
斗过一百余合,阵形陡然大变,四大名花的剑招由春之绵绵细雨变为夏之烈日惊雷。四人如同狂魔乱舞,四支宝剑如同闪电乱迸,又如骄阳当空,热辣辣照临大地。齐玉轪飞身腾挪,避过她们的凌厉攻势,旋即长剑挥动,如同挽起万丈狂潮。他冷笑一声,扑入阵中,顿时电光闪烁,剑刃相击之声响如炸雷,五个人影搅做一团,分不出谁是谁来。
偶耕在一边见到这场恶斗,惊得合不上嘴又细细看着那五个人的武功套路,居然与自己若合符节,大有一气同源之妙。他不得其解、不明其奥,不觉看得呆了。
牧笛扯了扯他袖子,说道:“趁他们乱斗,我们速速逃走吧。”偶耕没回过神来,看着前面痴痴地说:“他们这么一直斗下去,难免会有死伤。”牧笛气恼道:“他们的死伤,你竟然如此挂怀,莫非其中有你心仪的女子?”
偶耕才发现是牧笛与他说话,当即满脸通红,低下头来。旁边的涧石,服用了舜华的药水,刚刚恢复一些神采,却看到几个人影慢天旋转,忽如狂雷、又似旋风,顿时头晕目眩,晕了过去。小雨急忙将他从地上扶起,为他捶背揉胸,忙乱不堪。
齐玉轪以一敌四,斗过一百余合,身上大汗淋漓,道袍沾湿。四姐妹见他逐渐喘起气来,阵形再变,由夏之狂躁变为秋之肃杀。当下剑招化繁为简,招招刺向齐玉轪的咽喉和心脏。齐玉轪不敢稍有怠慢,将宝剑舞得如同花团锦簇,牢牢护住要害。四姐妹剑不多出、招不多变,各自站好方位,直截了当攻其疲敝。齐玉轪化解不开对方剑招,只得运起真气,凭着内力与之周旋。
转眼两百余招过去,四象回元阵虽然有取胜之机,但是四姐妹相持既久,不免心浮气躁。蒹葭在四姐妹中内力最深,她连刺三剑,两剑被挡开,一剑割破齐玉轪袍袖。葛蕾身子前探,又送出一剑,齐玉轪已无可招架,只得抽身闪避,谁知身后舜华一脚扫到,踢中齐玉轪。
齐玉轪虽被踢到,然而他内力深湛,沉稳如山,身子并未歪斜。芣葸贪功,以为一击必杀,便舍弃阵法,纵剑直刺。谁知齐玉轪长须一抖,宝剑先到,剑刃切入她的左肩。舜华见势危急,飞起一脚,正中齐玉轪前胸,身子借力飞出,从他剑下救出芣葸。
齐玉轪空中翻身,站在地上,准备仗剑反击。忽然三道寒光闪过,原来是葛蕾暗施银针。这下变起不测、防不胜防,齐玉轪反应过来时,已经避让不及,三枚银针全都扎在他身上。
齐玉轪大惊:前次中她毒针,不过是擦破皮肤而今中了三枚毒针,却是针针入肉。他虚晃一剑,跃开三丈远,逾墙便走。
四姐妹中一人受伤,阵法便算是破了,因此不敢追击。伤者芣葸,是四大名花中长得最漂亮的,最是爱惜羽毛。她丢下宝剑按住肩膀,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道:“我的香肩被他砍了,留下伤疤以后怎么见人!”舜华拍拍她肩膀,递过去一个小瓶,说道:“姐姐不必担心,你把药涂上,保准不留伤疤。”
芣葸十分洒脱,不管有旁人看着,扯开衣襟露出肩胛骨,就把药水抹在上面。偶耕在一边惊得呆了,睁着眼睛,脑子里空白一片。
牧笛看到偶耕愣头愣脑的样子,心头烦恶,转身便走。不料舜华纵身上前,拦住去路。偶耕这才回过神来,追了过来,将牧笛挡在身后。
舜华娇滴滴说道:“你看了我姐姐的香肩,想入非非了吧?”一句话把偶耕臊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回答。却听牧笛在他身后冷冷地说:“庄院里的事情都已结束。你送我去长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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