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马并行,偶耕心中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止是因为骅骝马被自己驯服,温顺地驮起了一个娇小的女子。他仍然不敢与牧笛对视,但是有她在一旁,自己身边似乎飞着一朵绚丽的云彩,云彩映着阳光,投射出万道光束,形成一个五彩斑斓的光球。偶耕觉得自己被笼罩在这光球之中,温和的光线照穿自己的身体,熔化掉自己心中的每一处暗影。他开始迷恋起这种感觉,一路纵马向前,与牧笛颉颃互竞,仿佛是在云彩之上展翅翱翔。
来到一处,两边是陡峭的山壁,中间葱茏的密林,满眼翠色,景致怡人。牧笛逸兴遄飞,又将缰绳一晃,纵马飞奔,钻入密林。偶耕吃了一惊,急忙在后面追赶。
忽然,草地上黑影一晃,升起一道绊马索。骅骝马看在眼里,将身一纵,高高飞了过去。偶耕从后面赶到,连人带马被绊倒在地。牧笛回头看时,偶耕在草地上连滚带翻,激起一片烂泥。
牧笛掉转马头,想回来接应偶耕。此时密林深处簌簌声响,千万只箭矢一齐射向偶耕。偶耕冲牧笛大叫一声:“休要靠近!”旋即拔出腰中宝剑前后挥舞,将飞来之箭一一击开。可怜他胯下那匹马,被射成刺猬一般,吐血死去。
牧笛吓得怔了,勒住骅骝马原地乱转,不知所措。冷不防密林上空降下一张巨网,兜住牧笛,将她拖下马来。骅骝马受惊,一声长啸,撒腿逃跑,宛如一道流星,瞬间不见踪影。
偶耕见牧笛被擒,就像发了狂一般,鱼跃起身,拔腿便追。箭矢追着他射了过来,一半落在他脚下的草地里,一半被他挥剑挡开。
巨网将牧笛拢起,一点点拖向密林深处。偶耕趁着箭矢渐稀,飞身前扑,一剑斩断网绳,解开巨网,救出牧笛。他将牧笛揽在身后,瞪起双眼四周探视,察看来犯之敌。
密林上下顿时人影晃动。树梢上、草地里忽然窜出几十个兵士,将二人团团围住。偶耕长剑挺进,拨开对手的刀剑长矛,将几个凶狠叫嚣的兵士刺倒在地。陡然,一只长箭裹挟着劲风,冲着偶耕呼啸而来。偶耕急挥宝剑,将长箭劈为两截。但是长剑劲力无穷,竟将偶耕的剑震得脱手。
偶耕身陷重围,又丢失了兵器,心急如焚。忽然背后一声长嘶,一道红色闪电掠过,原来是骅骝马去而复返。骅骝马前蹄一扬,便踢翻一排兵士后腿一蹬,又踢倒数名敌将。偶耕大喜,抓起牧笛,奋力一跃,跳上马鞍。骅骝马从敌兵头顶上飞越而过,跨上来时路径,逃了出去。
密林之中的兵士并不追赶,依旧在路两边埋伏。偶耕、牧笛两人共跨一鞍,往回奔窜。他们指望与三百青州兵马会合,集结兵力打退敌兵、穿过密林。谁知跑到半路,对面孙越带着几个散将、几十残兵逃了过来,零零散散、十分狼狈。
孙越见到偶耕,心神略定,喘着粗气说道:“我们在后面遭受伏击。对手不知有多少人,他们不出来,只在路两边草丛里放冷箭,将我们的三百兵将射得七零八落。小姐的两名丫鬟,全都死在马车里面。你们在前面遇到什么事情了?”
尽管事态紧急,偶耕仍然顾忌:自己与侯小姐共骑一乘十分不妥。他赶紧下马,站在泥地里对孙越说道:“我们在前方密林之中也被打劫,不知是何方兵士。”
牧笛吓出一身冷汗,此时恰才回过神来,如有所悟,对众人说:“我看那些兵士的衣着用具,不像别人,怎么像是青州的兵将。”一语未定,后面马蹄得得,原来是昆仑奴骑了一匹跛马追了上来。他满身血污,边跑边喊:“不得了了,后面的追兵杀过来了,我们速速往前逃吧!”
昆仑奴来到近旁,气未喘匀,偶耕便问:“侯小姐的马车,以及我们的八车宝货,都已失陷了吗?”昆仑奴瞪大眼睛怒斥:“孔夫子问人不问马,你眼里却只有车马宝货,不顾我的死活!人都死了,要那些宝货何用?”
偶耕心想:“我已身负重罪,节帅交付的使命也出了差池,真真不用活在世上了!”正不知计从何出,却听孙越说道:“对方埋伏在路两边的人马,不比我们少。他们埋伏在暗处,杀我们个措手不及。如今前有埋伏、后有追兵,我们无路可退,只有硬着头皮朝前闯。”
众人正在计议,身后大队人马掩杀而至,喊声震天、气势汹汹。昆仑奴吓得面如土色,对偶耕说道:“敌兵迅猛,说到就到!呆子将军,你现在一没有兵器,二没有坐骑,怎么跟他们打?打不过,逃都逃不掉!”
一语提醒牧笛,她在马上说道:“你上来吧,骅骝马驮得起我们两个。”偶耕迟疑未决,孙越喝道:“别再磨蹭了!要么上马保护小姐,要么跪在地上受死。”众人齐声催促,偶耕别无他法,只得再次上马,与牧笛同跨一鞍。
昆仑奴眼尖,遥遥指着对方兵马之中领头的人说道:“那不是不灭法师吗?”众人定睛观看,果然看见一个肥头和尚,穿着袈裟、挺着禅杖,正是不灭。昆仑奴欢天喜地说道:“不灭法师怎么会领兵来到这里?莫非他能掐会算,料定了我们会遭遇劫难,因此前来解救?”一语说出,大家由忧转喜。
牧笛预感到某种不祥,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猜他不是来搭救我们的,而是伏击我们那支军马的首领。”
孙越将长刀一横,郎声说道:“管他是福是祸,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偶耕兄弟,你负责保护小姐。小姐无事,你的命便在小姐有事,你的命便不在。我去会会那不灭和尚。”说毕,一马纵出,迎着那队兵马冲了上去。几名散将紧紧跟在他身后。
不灭率领二百余兵马,不多时已追到眼前,他身后还有一人,便是李胜。孙越拦住他们,当头喝道:“不灭和尚,你是来打劫我们的吗?”不灭诡秘一笑,答道:“不错,我正是来打劫的!”
孙越大怒,喝道:“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不认得老子了吗?老子是缁青平卢十将孙越!”李胜在一旁搭话道:“大胆孙越,死到临头,还是这般愚顽无知!青州城的节帅已经不是那侯希逸了,而是前任的兵马使李怀玉大人!可笑你们到如今蒙在鼓里,心甘情愿为侯希逸卖命!”
“你是哪里来的阉狗,敢与爷爷说话?”孙越骂完李胜,转头冲不灭怒吼:“秃驴,我要你说,你说的好歹是句人话。伏击我们的,是不是你带来的兵马?”不灭摇头叹道:“十将之中,你最不识时务。我实话与你说明,侯希逸落荒而逃,我已安排高鹏、赵勃、王升、朱护四将沿路追杀。现在带领三百军队,一是要抢走小姐,二是要劫走你们带出来的宝货。”
孙越大怒,不由分说,提刀就砍。李胜一马纵出,左手钢鞭、右手长枪,与孙越斗在一处。偶耕远远看见,才知带出青州的三百兵马竟是被不灭、李胜中途伏击,心中气愤难平,可是骅骝马载着小姐,手中又丢了兵器,真不知该上前助阵还是该在一旁观战。他拿不定主意,徒然急出一身汗来。
牧笛凝视半晌,忽然说道:“赶马向前,我有话要问不灭。”偶耕心中仍在盘算,怔着未动。牧笛用手肘顶了他一下,重复说了一遍,偶耕陡然惊醒,依照吩咐而行。
孙越与李胜正在生死搏杀,斗过三五十合,未分胜败。不灭观战不语,面露微笑。牧笛隔着战阵,冲不灭喊道:“不灭,你是要背叛我父亲吗?”不灭顿了一顿,大声回答:“我从来就未忠于你父亲。”
牧笛一听,气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她高声追问:“你私自带兵出境,是否征得我父亲的许可?”不灭念了一声佛,回答说:“你父亲不理军政、淫游佚田,青州军民义愤填膺,将他赶走了。他再也不是节度使了,你表叔李怀玉大人,才是现在的节帅。”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搅得孙越心神不宁。他长刀挺进,猛攻三招,将李胜逼退。趁着间隙,转头对偶耕说道:“你保护小姐,速速逃走,这里我来应付!”一语未毕,不灭挺起禅杖加入战斗。孙越身后的散将握紧兵刃,一齐上阵。不灭一声长呼,身后兵士蜂拥而上,将孙越等人围在垓心。
几名敌兵杀到骅骝马前。偶耕这才醒悟:敌众我寡,侯小姐已然身陷险境。正犹疑不定,忽觉耳旁一震,原来是孙越的吼声:“还发什么愣?保护小姐速速逃离!”偶耕顿如醍醐灌顶,扶稳牧笛,赶起骅骝马扭头就走。昆仑奴赶着跛马,拼命跟在他们身后。
孙越身后的几名散将陆续被擒或是被杀,几十残兵见大势已去,纷纷跪地投降。孙越单刀匹马,抵敌不住,且战且退。
不灭喊道:“我敬你是条汉子,赶紧投降吧,留住性命还有重用。”孙越大骂:“秃驴,你狼心狗肺!那只阉狗又是不男不女!爷爷岂能与你们为伍?”李胜闻言大怒,一阵枪挑鞭扫,招招凶险之极。孙越一刀一刀接过,猛一回身,又砍倒两名敌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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