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倾盆,大地一片苍茫。陆涧石躺在地上,流了不少黑血,饮了不少雨水,逐渐有了气息。
时近黄昏,大雨仍然滂沱。葛蕾假寐已醒,睁开眼睛,懒懒说道:“再不把你丈夫拉进来,他是活不过黄昏了。”张小雨急忙跑出亭外,抱起涧石往亭中拖行。她与涧石两小无猜,却是生平第一次这么贴近他赤裸的胸膛,不由得思绪万千。
寒婆搭了把手,把涧石拉进亭中、靠在柱上坐好,又从包袱里取出一块干布,撒上点药粉,为涧石包扎伤口。小雨把涧石的衣服拧干,晾在凭栏上。
葛蕾对寒婆道:“这小子被铁菡萏射伤,就是那老不死的敌人。与老不死的为敌,就是与我为友。如今在这山亭偶遇,也算有缘。你我合力为他祛毒导气,助他多活几日吧。”寒婆道:“全凭姑娘定夺!”
当下二人盘腿坐定。寒婆扶定涧石,葛蕾伸出手指在他腰背上翻转,为他打穴导气。二人内外应和,拂中注、按石官、点幽门、扣紫宫,两股真气源源导入,打通涧石经络,一点点逼出体内残毒。小雨在一边看着,只觉得他们的手法和铁匠村吴老汉酒肆中那个愣头小子颇有几分类似,只是力道大为不及,心中暗自讶异。
夜幕降临,亭外的雨依然淅淅沥沥。涧石微微醒转,咳出声来,小雨见晾在凭栏上的衣衫仍然未干,便紧靠涧石坐着,为他取暖。她感觉到涧石被雨淋得发凉得胸膛,渐渐心跳起来。葛蕾对涧石说:“好小子,福气不浅!讨了个好老婆。要是老娘,早就弃你而去了,管你死在山野喂虎还是喂狼。”涧石微微一笑,并不搭话。
寒婆取出干粮,先给葛蕾,再分出一份来给涧石、小雨吃了。葛蕾问小雨:“你适才讲些什么?你们要去王屋山?”小雨点头称是。葛蕾冷笑道:“这还没出青州,你们就先迷路了。王屋山千里之遥,你去得了吗?”
小雨心头犯难,低头嗫嚅道:“小女子从未出过远门,自知此行艰辛非常。但是为了石头哥,我愿意历险前往。明日上路,还请姐姐指示方向,帮助我们早日到达。”葛蕾哈哈一笑,说道:“妹妹志气倒也不小。他日我若回到青州,定要那节度使为你立个贞烈牌坊,赢得万民钦敬!”
小雨把脸一红,不再说话。葛蕾说道:“我正好往西,可以带你们一段。”小雨喜出望外,连忙起身道谢。葛蕾道:“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天意吧。我刚才说过,你丈夫是那老不死的敌人,便是我葛蕾的朋友。他气血已亏,我和寒婆为他运功,勉勉强强镇住体内毒气,也不知能支持多久。若是命中有福星相佑,说不定能活着到达王屋山。”小雨双眼含泪,抿着嘴答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二日清晨,仍有点点细雨,四人四马启程上路。一路悠悠而行,来到荒野尽头,前方阡陌纵横,村社相连。小雨一边赶路一边垂泪,不时回头看看涧石,见他趴在马背上喘粗气,心中说不尽的酸楚。
来到一处岔路,葛蕾停住马,说道:“我们已经离开青州。岔路往北走,不远就是齐州,虽说不如青州繁华,也是富庶之地。岔路往西走,仍是走不尽的荒村野店。我们是进城耍子,还是继续趱路?”寒婆面无表情,更不吭声。小雨哪里有心情进城玩耍?急急催促:“继续往西趱路吧,我只想快点到王屋山。”葛蕾无奈摇头,说道:“早知你如此无趣,何必带你同行!”说完顺着小路往西走了。
走了十几里,是一处集镇。沿路开着几家店铺,叫卖一些油盐、山货之类。路边几棵桃树,枝叶扶疏,桃蒂挂满枝头。桃树一边是一家酒肆,酒旗招展,十分醒目。葛蕾说道:“有福不享,便是招祸。此地有酒肆,我们歇脚用饭吧。”小雨嘟起嘴,说道:“才走了七八十里,怎么又要休息?”葛蕾横了她一眼,说道:“我要吃饭,你爱吃不吃。”说完翻身下马,催寒婆牵马拴马。小雨也只得扶涧石下马,跟着走进酒肆。
小小一间酒肆,只有几副桌椅。葛蕾往靠墙的桌边一座,酒保就上来招呼。寒婆点了几样葛蕾爱吃的菜,要了一壶酒。四人坐定,俄顷酒菜上齐,葛蕾要小雨饮酒,小雨摇头,葛蕾只得自斟自饮。
四人正用饭菜,忽然一人摔门而入。众人抬头看时,只见那人仙髯飘飘、道袍飞舞,正是道士齐玉轪。四人俱各吃惊:怎个冤家路窄,在这荒村野店碰上这个牛鼻子老道!寒婆将手探入怀中,握住匕首葛蕾与道士四目相对,一杯酒泼在地上。
齐玉轪见到葛蕾,也暗自吃了一惊,忙将视线移开,走到另一角坐下。酒保过来招呼,齐玉轪只点了一碗素面,要他速速端上来。葛蕾心中狐疑:“这牛鼻子老道平日见到我们,不是要打便是要杀,今日为何这般斯文?”她哪里知道齐玉轪也暗自捏了一把汗,只因为前日夜闯帅府,被杨连山射伤,奔逃出城,城外又被十将追上,一场恶战之后,勉强逃脱,其实伤得不轻、元气大损。他潜入荒野,逃出青州地界,辗转到此,想到酒肆中吃些东西,不料撞上葛蕾一行四人。
齐玉轪此行去往青州,志在铲除邪祟,葛蕾便是他眼中的邪祟之一。他思忖道:“这荡妇没什么功夫,我杀她容易。只是青天白日将她杀了,四下都是行人,我已负伤在身,不好逃脱。”想到此,稳稳坐定,面冲墙角,埋头不语。
这时酒保端了素面上来,齐玉轪只顾低头吃面。葛蕾四人用完饭,喊酒保结账。酒保正要走近,酒肆大门咣当一声被人踢开。店内食客探头望时,见门口大摇大摆走进来两个人,一个矮胖,一个瘦长,矮胖者皮肤白皙,手中两只铜锏,瘦长者浑身黝黑,手中一杆铁棍。二人站在一起,却似黑白无常一般,甚是滑稽,却带有无尽阴森。
酒保撇下葛蕾四人,上前招呼。矮胖那人将他推开,说道:“你这店中,可有龙肝凤髓、熊掌胎盘?”酒保作难道:“我这荒村野店、小本经营,哪有那些好东西!”瘦长那人道:“没有这些,还不滚开?小心爷爷踢断你的狗腿!”酒保见来者不善,赶紧跑开。还未跑出两步,瘦长那人伸腿一勾,将他绊倒在地。矮胖那人跺足大笑,伸出一根手指头,拎起酒保,轻轻一颠,便将他甩出一丈远。
齐玉轪一见,怒上心头,将筷子拍在桌上,高声问道:“贫道若非眼拙,当面定是王致君、戴保国二位?”果然,白胖那人就是王致君,黑瘦那人便是戴保国。二人一应一和,点头称是,立即反问:“我兄弟二人若非眼拙,道长定是齐玉轪吧?”话音方毕,二人相视而笑。
齐玉轪唰一下沉下脸来,说道:“你们追杀我,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不该到处逞强,欺凌无辜百姓。”王致君腰中取出一道令牌,冲齐玉轪晃了晃,又朝店内诸人展示一番,洋洋得意说道:“我们是宰相府上的贤宾,论起职级,也是正六品的官儿。官威在身,不出来炫耀炫耀,岂不可惜!”戴保国指着葛蕾四人喝道:“我们在此执行公务,尔等未经许可,不得擅自逃离!”众食客见此阵势,哪还有心思吃饭饮酒?立即抱头四散。
齐玉轪摇头叹道:“元载老儿也是瞎了狗眼,豢养你们这帮无用的家奴!”王致君一听,瞪大眼睛,气冲冲喝道:“你敢直呼宰相名讳,罪该万死!”
冤家路窄,一场争斗难以避免。齐玉轪暗自运气,口中却缓缓说道:“元载老儿请我刺杀李辅国,贫道大功告成,他却想杀我灭口。追杀我的人,多半死在我的剑下。二位官差也想尝尝贫道的剑刃吗?”王致君道:“你刺杀朝廷命官,却到处胡说八道,往宰相大人身上泼脏水。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但是你编造谣言、肆无忌惮,是可忍熟不可忍!宰相特命我们前来擒你,稍有抵抗,就地正法!”
王致君一言未毕,齐玉轪陡然挥手,唰唰两声,将面碗和醋碟甩出。王、戴二人殊非俗手,横起锏、杖,将飞来的碗碟砸个粉碎。齐玉轪猛然起身,将桌子踢飞,那桌子裹挟一阵疾风,朝他二人砸了过来。戴保国个子高,抬起一脚黏住桌子,王致君一拳击出,将桌子打得七零八落,碎片漫天飞舞。
齐玉轪身上有伤,争夺先手,挺起宝剑直刺过来。王、戴二人挺起兵器,与齐玉轪战成一团。战罢二十合,齐玉轪创口剧痛、气力亏虚,剑招无力、剑气散乱。王、戴二人一长一短,手中兵器也是一长一短,长短配合、高下相倚,兼之招式凌厉、劲力十足,逼得齐玉轪左支右绌、艰难招架。
齐玉轪且战且退,被逼到酒肆一侧。他情知难敌,惶急之间,将脚下的凳子、椅子踢飞。顿时酒肆里木板、木桩乱飞,将王、戴二人包裹在内。二人横起铁棍、甩开铜锏,将飞来之物一一击开。
这边三人一场激战,那边四人作壁上观。寒婆使个想要离开,葛蕾按住她的手,使个眼色,暗示只管巍然高坐,看这一场好戏。小雨也想逃离,可酒肆大门被恶斗中的三人堵得严严实实,她又怎能逃出?正自惴惴不安,一把椅子从她头上飞过,吓得她缩紧身子,抱着涧石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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