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听完连天青的话,许问一时间有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最后留下来的是这个。“是,一年。有问题?”“我到现在连考什么都不知道……”“你会知道的。”简短的回答,连天青再不多说,这件事到这里就已经成为了定局。许问要在一年之后参与徒工试的县试,如果能够通过,就视为出师。按照荆承与他约定的条件,一旦出师,他就能回去自己的世界。未来能不能再回来,还尚不能知。这一天上午,连林林没来“上课”,连天青单教许问一人。连天青今天的教法明显跟昨天不太一样。昨天他主教识字,书法是在这个基础上顺带提及的。而今天,他所讲的内容并不拘于一地,感觉是想到哪里讲到哪里,跳跃性非常强。还好许问别的不说,经历过信息时代的洗礼,知识之丰富,了解信息之广阔,远不是这些古代人能比的。一开始,不管连天青再怎么跳跃,许问都能轻易跟上。连天青偶尔会在讲课中间穿插一些提问,许问几乎每次都是秒答,轻松得不行。连天青脸上的渐渐出现了一些惊讶,沉吟片刻之后,转换了讲课的方式。他不再往广里讲,而是不断深入,抓住一个方面刨根究底。许问迅速感到了吃力。这其实也是现代人的一大弱点。除了正式学习以外,现代人了解到的大部分信息都非常碎片化,知道得多,但是了解得不深。在这样的探寻下,许问的弱点迅速暴露了出来,开始在连天青的提问中卡壳了。“你看过不少杂书?”连天青突然停了下来,问许问道。网上的文章跟古代的杂书也差不了多少,许问点头。“难怪。多而不精,还需细细钻研。”连天青说。“嗯!”许问答应。这半天的上课可以说是一个试探,连天青用这种方式逼出了许问的极限,首先了解了他的知识边界。然后他因材施教,开始给许问具体讲解古董修复的来龙去脉。所谓的古董,也就是现代人知道的文物,从根本上来说是古代人们制造与使用的物件。盘根究根,可以追溯到祖宗先民,极其蛮荒的时代。物品是会不断损坏的,有损坏就有修复,因此在极早的一些古物里,就已经发现了修复的痕迹。古董修复,自此而始。人总是追求美的,物品从制造开始,就分为两种功用:使用类、观赏类。有时候,这两种功用也不分家,而是融合在了同一件物品上。因为这两种功用,修复也分为了两个方向,使用类的物品要求修复后能继续使用,观赏类的物品则要求恢复它的美。前者相对来说比较简单,后者则难了很多。所以,连天青教许问修复,也会从第一种开始,重点在恢复物品的功用。“这种修复也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些修补匠所做的活计,修锅补盆,修箱补碗,你应该都见过。”连天青说。许问没见过,但这时候他只能点头。“制作物品的材料不一样,修复的手法也不一样。我们修复师根据材料,把物品分类十大类。既然我们现在在木坊,就先教你木品的修复。”连天青一开始就已经准备好了,这时他从脚边拿起一个巴掌大的木板,放在台上,让许问看。“修复一件东西之前,要先知道它有什么问题。这块木板的问题在哪里?”木板只是单一材料,没有结构可言,许问很快回答了出来。“它浸过水,时间太长变形了。表面布满霉斑,还有虫蛀的痕迹。”“没错,木材出现的问题通常都是这三种:变形开裂、霉烂糟朽、虫害蛀蚀。之前林林教过你辨别木材,不同的木材,出现的问题不一样,程度也不一样……”连天青从基础开始讲,逐渐往里深入。就像他之前教许问他们学认字一样,所有的这些东西他都是信手拈来,对里面的因果来源了解得非常清楚,一听就能听明白。许问听得非常专心,他听起课来也是非常专业的,很快把握住了连天青讲课的脉络,还用笔在面前的纸上写了一些字,权作笔记。连天青平时除了对女儿以外,总让人觉得有点冷冷淡淡的。但此时他讲起课来,却同样全神贯注,眼睛仿佛都在散发着微光。中间他停下来喝水,偶尔瞥见许问面前纸上的文字,有些意外地拿过来看。许问的字写得很一般,很多字缺笔少画,一看就不熟练,但总之还能看懂。最关键的是这些文字呈现出来的内容……之前许问带着旧木坊的学徒们整理仓库,结构清晰,脉络分明。连天青现在看他的笔记也是这种感觉。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所讲的内容之间会有着这样的联系,但许问就是找出来了,把它们整理在了一起。连天青看着这些联系,有些出神。透过这些内容,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些……“你真是许家/屯出来的?”连天青突然道。“呃……”许问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但许问的来历实在太分明了,连天青收他当徒弟之前也是打听过的,他现在只是随口一说,更多的是在感叹许问的天赋异禀。没一会儿,他放下茶杯,继续给许问讲课。许问松了口气,继续专注地听了起来。从这一天起,许问的时间被划得非常分明。上午,是连天青给他的一对一讲课时间。越与连天青接触,许问越觉得这个师父非同一般。从某个角度来说,连天青的胸中真是渊博浩瀚如海。关于修复方面的知识,他几乎无所不知。虽然这段时间他主讲的都是木器,但有时候某件木器也会跟另一种材质密切相关。譬如竹子、譬如牛角、譬如象牙、譬如陶瓷。连天青只是偶尔提及,就让许问如同看见了海面下的冰山。不过为了许问的吸收能力考虑,那些东西连天青都只是稍微一提,并不会深入去讲。他的主要讲课内容就专注在木器方面。木料的材质、木器的常见结构、损坏的原因以及处理办法……他毫无保留地全部教给了许问。许问从学校出来之后,还没有像这样集中学习过。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烦躁,反而越学越兴奋,越学越想学得更多。下午,连天青就不会再上课了,他毕竟还是旧木场的师傅,是有工作要做的。这段时间里许问跟着他一起工作,辨认木材进行分类,简单处理旧木问题并进行初步的保养。对许问来说,这就是理论之外的实践,在这个过程里,他上午学到的内容进行了进一步的巩固,印象更深了。晚上,许问化学生为老师,开始把连天青讲给他的东西教给连林林以及其他学徒。连天青是个比许问想象得更强大的修复师,但绝不是一个好老师。他讲的东西也只有许问这样的人能听得懂跟得上。就连跟他最久的连林林,这么多年下来也只学了个皮毛。但被许问这样一“翻译”,连天青讲的东西就没那么难懂了。学徒们来姚氏木坊,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学到一些东西,将来糊口吃饭。连天青不会藏私,许问也不会。于是许三这些学徒一个月学到的东西,超过了以前一年。而许问在这个过程里的成长,连连天青都不时觉得惊讶。一个月后的一天,吕城突然偷偷地跑来旧木场,神秘兮兮地对许问说:“我知道姚师傅为什么急着收徒弟了!”“哦?”当时许问正拿着一块木头翻来覆去地看,研究上面的榫卯结构。他学得比连天青想象中还快,连天青教学也很不拘一格。对于普通工匠来说,榫卯是只有资深工匠才能学的高深技艺,但连天青现在就已经开始教他相关基础。“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吕城有点不满,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木头。连接的榫卯是连天青亲手制成,接缝没留一点痕迹,对于吕城来说,这就是一块最普通的完整的松木,没一点奇怪。“为什么?”许问从善如流地问。“因为周师兄不能参加徒工试了。”吕城的注意力被转移开,压低声音,凑到许问旁边小声说。“周师兄?为什么不能?”许问对周师兄的印象还是很好的。“他手指被人砍断了,左手大拇指!”吕城比了个手势,声音压得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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