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山,真的决定了吗?”

“铁师父放心,我有四皇子立下的字据,这对我是个极好的机会,按部就班自然是万事顺利,但我等不及了。”

“呵呵,少年人没有耐心,也对。可惜我是朝廷命官,不能留下来陪你,但我就在黄河左近,你若有难解的问题,随时可以来求教。”

“嗯,谢谢师父,那么我就不远送了,师父慢走。”

霍摇山把铁河送出城外五里路,直到铁河的身影远远消失,他牵起波斯种,转身便回了城,即便现在的他,依旧有些神情恍惚,世事之奇妙,实在难料,在进关内前,他又如何能想到他竟会以如此离奇荒诞的经历,成为一支军队的领袖呢?

按照藩王亲卫的编制规格,参考国朝军制,又有皇帝陛下颁给四皇子的全权处置诏书,霍摇山与四皇子两个年轻人便大致定下了章程,河间六卫每卫满额一千五百兵卒,总计九千人,考虑到这将是一支小而精的军队,霍摇山有意识地布置各兵种兵员数量,兵力部署大略如下:一个火炮营,一个骠骑营,一个辎重营,两个鸟铳营,四个长枪营,各营分设营指挥使,另辖左右千户官辅之,营队内百户、牙将、旗牌、小校、十夫长等军官一应俱全,大体上与太祖定下的国朝军制并无出入。

总而言之,这是一支在河间六卫名义下的九营新军,除却官衔名称依旧继承下来,其余的军制几乎是一次脱胎换骨,便是霍百炼亲至,恐怕也瞧不出几分与国朝各军有点滴相似的地方了。

九营兵力不一,并非简单的每营一千人,考虑到财力物力的有限,另外兵员素质的限制,像骠骑营只有区区六百人,组成这支营头的骑手们,无一例外都是先前河间三卫时期朝廷从边军中抽调的,霍摇山并非不想将骑兵队扩大,但四皇子明确告知他没钱,纵使有了钱,他们也买不到好马,招不到好骑手。

骠骑营这还是好一些的,火炮营的组建更是艰难,好骑手难找,但会骑马的人总能找到,关中便有很多弓马不错的猎户,但是要找一个炮手,几乎难如登天,首先一个炮手至少需要识字,阅读简单的军令,尤其是需要不错的数算基础,能够在较快时间内根据弹点计算大炮发射角、火药装药量等等。霍摇山已经预感到了,火炮营在未来至少半年内,将会担负起学兵营的重任,因为每一名士兵都需要学习、学习、再学习。

鸟铳营要简单得多,这是全军的远程打击力量,事实上那安得臣对国朝的火器事业远不止于督造一个铸炮厂这般简单,他对舰船设计、机械制造亦有独到之处,对于国朝普遍使用的鸟铳提出了改进,因为这只是个设计上的改进,对工艺的要求并不像火炮那般严苛,因此兵部的工匠改进很顺利,第一批样品已经送来河间府,霍摇山与四皇子认真比对,决议放弃传统的弓箭,改以新式鸟铳与式弩装备新军,然而这又是一笔天文数字般的花销。

辎重营同样很重要,霍摇山的布置中,辎重营还将担负起建造营垒、车桥运输、布置阵地等等杂活,像一个万金油类似的营伍,在战斗紧张激烈时,它还能担负起全军预备队的责任。

正因这几个营头的建设,只需要粗粗估计,就能预料到将来河间王的府库便要敞开大门,倾山倒海的银子像流水般涌出,因此接下来的兵力布置,霍摇山便谨慎得多,四个长枪营便是开源节流的产物,装备粗略,没有铁甲,只有最寻常的棉甲,装备长枪和巨车,用严苛的军纪严格训练,作为全军的中坚力量。

霍摇山走到路上,他现在一想起当时与四皇子在宣纸上勾勒未来蓝图时,四皇子那眼红脖子粗的样子,全程都是霍摇山在说,四皇子只是听,几乎没有什么插嘴的机会,但到了最后计算将来的庞大支出时,四皇子狠狠把一大摞地契、房契拍在桌子上,甚至还包括了河间王府的地契,声音从咬紧的牙缝里钻出来:“这是我全部的身家,尽管拿去!”

然而,霍摇山请了河间府最好的四五个账房打坏了两个算盘,计算出河间王全部身家,按照如今的行情计算,约莫七十五万两银子,若是将那些珍宝古玩之类的发卖,靠着皇家的名头加身,能再多卖二十五万两。也就是说,把国朝四皇子河间王卖个底儿掉,只留一身衣裳,能得约莫百万两银子。

这可真不少了,霍摇山计算过了,要把这支九千人的军队建立起来,购置军械、招揽士卒等等,再大手大脚,八十万两银子是顶了天了。四皇子听了,自然很高兴,可霍摇山下一刻便泼了冷水,把军队建起来可不算完,还得养军,这才是花钱的大头,源源不断地割肉流血,毕竟四皇子可没权把国朝闲置的荒地散给他的士兵屯田,霍摇山也不同意,这是一支纯粹靠着薪饷养起来的常备军,除却杀人的本事,他们不需要其他任何生存技能,屯田耕战?不需要!

盖因此,四皇子的全部身家无论如何也撑不起一支九千人军队的耗用,由此便可知,养军是多么费银子的事情了,难怪每一代王朝建立后,都免不了刀枪入库、放马南山,虽然多是懈怠的缘由,但这也不是没有根据的。

“你来这儿做什么?”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清喝,霍摇山低着头思考,打眼一瞧,首先便窥见那一双红蛮靴,再抬头望上看去,红罗裙,红头钗,一匹红枣马畏畏缩缩偷看霍摇山身边的波斯种。

霍摇山笑了,“原来是范姐姐,姐姐这是要出去,我让开路,姐姐先请。”

范颗颗做了个恶心呕吐的表情,上下打量几眼,别扭道:“别以为我跟你沾着点亲,就姐姐姐姐的叫,怪渗人的,我问你,你来我们范家的铺子做什么,我怎么看,你也不像是会自己买东西的人。”

霍摇山笑得像是个邻家男孩般阳光灿烂,咧着一口白牙道:“我和范姐姐不是外人,就不瞒了,这次我来,目的很简单,借钱!”

“呦呵!”范颗颗又是好笑又是生气,“都觉得我们范家有钱怎么着,借钱像你这般理直气壮的,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

霍摇山笑道:“今天范姐姐不就见到了吗?怎么样,姐姐可是范家的大小姐,要不给我开一开方便之门,借我些银子。”

范颗颗后退三步,提起手中马鞭说道:“我警告你,别再叫我姐姐,我可没你这号子不要脸的弟弟,先前还骂我是母恐龙呢,现在要借银子了,就一口一个姐姐姐姐的,真恶心。”

霍摇山收起笑容,肃然道:“既然你做不了主,那么请带我去找能做主的人,范家开门做生意,无论来人目的几何,你们都不该拒之门外。”

范颗颗沉默了片刻,霍摇山这话说得很对,这两年,范老斗的身体虽然依旧健朗,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苍老了许多,然而范颗颗的小弟又实在太小,范颗颗离家前还抱在姐姐的怀里哭鼻子,范老斗不可能等这位范家唯一的男丁长大,只能先开始培养范颗颗,所以才把她带来河间,范家在北方的生意如今正处于扩张期,正是绝好的历练机遇。

若是借几千几万两银子,范颗颗自然能做主,即便亏空了,花几万两银子买来一个记忆深刻的经验教训,也权当交了一笔学费。但那日河间王府饮宴,范颗颗亦是列席其中,自然知道霍摇山如今身负扩编河间六卫的重任,范家与河间王府素有往来,自然知道以河间王府的财力,无论如何是养不起一支军队的,借钱是必然的抉择,那日四皇子邀请范老斗与范颗颗去饮宴,顺嘴也提过借钱的事体。

要养军,哪怕只是九千人,那花销也是倾山倒海,这可不是做生意,做生意虽然投入也大,像范家在北方的生意中几百万两一次的投入,亦是不在少数,但是做生意,投入大但也回报高,即便失败了,几百万两银子也不会全打了水漂,至少花了几百万两银子购置的财货,降价卖出去,也能回笼好一部分本金。可养军不同,纯粹的投入,风险又高,只有朝廷才能承担得起。

像这种等级的银钱拆借,范颗颗自然是无权处置的,虽然她是范家的大小姐,理论上说范家的家产全归她和她小弟所有,但在实际中,自打他父亲母亲双双早逝,范家的生意便一直由范老斗看管,范老斗做得很好,即便是刁蛮苛刻如范颗颗,有的也只是感恩与钦佩,这一颗好鸡蛋,实在挑不出烂骨头。

范颗颗把红枣马拴在门前的柱子上,霍摇山见了,也把波斯种拴在柱子上。那门口看守的仆役立刻拎着一个口袋,倒了一小堆黄豆子。霍摇山抬脚往里走去,却见范颗颗站在门匾下怔怔的,招招手问道:“怎么了,快带我去见能做主的人。”

范颗颗指了指那柱子,柱子下的波斯种与红枣马拴在一起,那红枣马已经十分健壮高大,而波斯种虽然矫健挺拔,但它毕竟岁数要小得多,两匹马对衬之下,波斯种格外娇小玲珑,然而不知为什么,高大的红枣马低下头远远避开,唯有波斯种高傲地咀嚼着地上香喷喷放盐烘炒过的黄豆子,嘎吱嘎吱豆子嚼碎声。

“额,我把波斯种拴在别的地方吧。”霍摇山尴尬道。

“不用了,人不怎么样,马倒是不错。”范颗颗挥挥手,便往里走去,霍摇山跟上。

这一遭,霍摇山少说也得借走一百万两官银,这么大的数目,范颗颗可不敢做主,实际上按照她的本心,也决计不肯借这银子,范家的家训如此,如无必要,做生意就是做生意,能与官府少牵扯便少牵扯,范颗颗自然知道这银子借去做什么了,如果范家借银子给四皇子帮助其把河间六卫的架子搭起来,首先得罪的便是太子,现在的储君、将来的新君。

还是那句话,范颗颗不能做主,她既不能决定借钱,也不能决定不借钱,能做主的人是范老斗,从范颗颗爷爷时便在范家帮衬,从小伙计一步一个脚印做到大掌柜,在范家男丁零落之时,撑起了范家,忠心耿耿又无儿无女,把范家的生意从江南扩张至整个帝国,堪称是感动国朝的人物了。

见了范老斗,霍摇山便热情道:“范大掌柜,不,这样称呼实在生分了,既然范姐姐叫一声老斗叔,大家都是沾亲带故的亲戚,我也就厚脸皮随着叫一声老斗叔。”

范颗颗在角落里做了个欲呕的表情,霍摇山无视之,范老斗则是咳嗽着说道:“霍二爷客气了。”

霍摇山怔住了,“霍二爷?我什么时候有这个叫法了,请老斗叔赐教,这从何论起?”

范老斗掰扯着粗指头道:“你看呀,整个霍家三代里,就你和你哥哥霍环,你哥哥年长,算是霍大爷,你年弱,自然应该是霍二爷,这是眼下京城时兴的叫法,论资排辈很是简单明了。”

霍摇山抚掌笑道:“二爷,呵呵,奇妙至极,不错,我挺喜欢这个叫法的,自古二爷出人杰,义薄云天关二爷,灌江口杨二爷,怡红院宝二爷,妙极,妙极。”

“宝二爷是个谁,为何我不曾听过?”那角落里静静站着,留下来旁观这一场难得的生意交锋的范颗颗,忽然脱口问道。

霍摇山装傻充愣道:“我说了宝二爷吗?范姐姐听岔了吧。”

范颗颗还欲分辩,范老斗沉沉咳嗽一声,说道:“好了,言归正传,霍二爷此来,有何要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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