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摇山正在吃饭呢,看守祠堂的几个老人对他不错,送来的晚饭看得出颇费了一些心思,吃起来亦别有一番风味,可这分量却对如今的他而言有些少了,难得霍百炼送来了几碟下酒菜,念几句粒粒皆辛苦,吃得倒也开心。
正吃着,忽然又来了脚步声,这次的脚步声不像刚刚霍百炼来时那么光明正大,反而有些鬼鬼祟祟的意思,可霍摇山却依旧听了个真切,他的听力亦有十二分的长进,但他自己还未曾注意到。
来的人是老马,卑微着腰钻进来,探头看看里面没有旁人,回头像身后阴影处打个招呼,那灯下无光处,忽然亮了几分似的,俏生生站着一个蒙着黑纱的白衣绿带姑娘。
霍摇山眨眨眼,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边往嘴里扔花生米便道:“老马,你可真是的,怎么什么鸡鸣狗盗的事儿都有你,不用说,肯定是我娘叫你给我送来的吧?”
霍摇山也是对自己爹娘没了脾气,夜半时分,当爹的瞒着娘来给儿子喝酒叙话,说了一车轱辘话,结果当娘的更绝,竟神不知鬼不觉偷偷塞了个服侍的丫鬟。
“小爷,我也不想掺和这事儿,是夫人硬要我做的。不过你看,谁来了。”老马苦着脸,把那小姑娘往前一推。
黑纱落下,霍摇山怔住了,原来是李仙儿。
霍摇山那嘻嘻哈哈的样子瞬间收了去,肃然道:“老马,怎么回事儿?”
老马一惊,忙俯首道:“是她自己要来的,在夫人面前恳求,小爷也知道的,夫人爱看戏,人又心软,最见不得戏文里痴男怨女哭哭啼啼的。夫人临来嘱咐我了,她说,她可不愿意做个棒打鸳鸯的坏婆婆,要做个开明宽容的好婆婆。”
霍摇山顿时被他娘桂玉真给打败了。
他说,“李仙儿是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叫这个名字,今天偏厅的事,纯属是个意外,我那是被我爹骂得混性子上来了,随口掰扯气气他的,你别当了真。我留你在府里,就是为了你那匹马,还是那个约定,等波斯种愿意认我做主人了,我就放你走,我爹娘拦着也放你走,给足你后半辈子生活的银两,至于你出府以后,是去陇西找你的沙子盗,还是随便去哪儿,我全都管不着。”
李仙儿站在月影里,看着他不说话,只是那心儿便像是插上翅膀似的,不由得高高飞,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千言万语,千头万绪。
自幼长在深山坳里,每年只有那么几天时间,爹爹和叔叔伯伯们会来看她。她记得每一年的等待,到了时间,娘就会杀一只羊,炖一锅羊蝎子,闻着那香,她就知道爹爹又回来了。
她和哥哥在山口的大石头坐着一等就是一天,年年如此,直到有一天她们没等到爹爹,而是等来了官兵。
山里头烧起了大火,烟腾腾的像是要遮住整片天空,没有惨叫声,没有任何声音,太远了,只看到火光与燃烧,隆隆的打铳声。
她哭着喊着要回去找娘,但哥哥那时已经懂事了,死死抱住他,两人在大石头后面躲了一夜,冻得嘴唇都发紫了。但幸运的是,他们活了下来。
沙子盗第三天就风卷了那屯兵的边堡,她还给娘报了仇,小小的胳膊用小刀一寸一寸割开那军官的脖子,血水咕噜噜泛着泡,像烧开了的羊蝎子汤。
很吓人,但她没哭。
眼前的少年可以说是李仙儿的大仇人了,她已经知道了,霍摇山的爹把她爹逼得走投无路,遁去了陇西,李仙儿曾听沙子盗里的老人说过,陇西的日子,是吃人的日子。可偏偏,李仙儿却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大抵上,这些日子的相处,尤其是从黑龙江总舵回长安的一路,李仙儿负责每天喂药,仿佛有些认知——这还是一个天真爱玩的少年,只是略有一点顽劣。
她说,“我知道,但我想你爹恐怕也是因为你,才没把我送回死牢。我承你一份情,你不是要波斯种吗?我给你!”
说罢,李仙儿屈起手指咬在唇间,打了个唿哨。
一匹马儿一闪而过,依偎着李仙儿,舔着少女的手心。
“什么,它什么时候逃出来的!”这时轮到老马大惊失色了,“我明明把它拴在小木屋,派人轮流照看着的。”
李仙儿扬起修长的脖颈,“你以为几根绳子就能困住我的小红……波斯种吗?”她笑得好看,掰开波斯种的牙口,“你看波斯种的牙齿,它可比你手下那些笨蛋聪明多了,一直装样子骗你们罢了,绳子?铁链还差不多,我一发信号,波斯种就自己咬开绳子跟过来了。”
老马瞠目结舌,喃喃道:“没想到我老马自认马中伯乐,没想到老了老了,竟栽在这么一匹小马驹上,这波斯种好生有灵性,便是老侯爷的坐骑……比不了,比不了哇。”
霍摇山只是惊喜,本以为波斯种已经足够优秀,没想到竟是如此优秀,这哪儿还是一匹马,简直快成了精了。
轰隆隆!
忽然天上打起了闷雷,老马张望了一眼,乌云遮了半个月亮,“不好,快下雨了,小爷,我先回去了。”
“路上小心。”霍摇山难得说了一句送别话,可老马却是去而复返,在霍摇山狐疑的目光中,拢起粗大的手掌附耳低声道:“小爷,夫人要我嘱咐你,你年纪小,身子还未长成,悠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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