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的时候,她们除了哭泣之外没有任何能够做的,每天只知道抹着眼泪度日,惊恐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后来,几乎是认命了一般,每天里都只会望着紧锁的大门发呆,听着远处的院落里传过来的各种声响,不时的有惨叫声传过来让她们一阵哆嗦。

齐军对她们的待遇还不错,都是专门太监在看管,每天的食物也不坏,甚至病痛的时候也会派医师过来诊治。

这些少女有的与苏谧她们熟识,也有的并不认识,但是很快,同病相怜的遭遇让无依无靠的她们亲密起来。

有时候,她们也会对局势作着各种讨论和预测。

“不是说开城投降的吗?为什么还要杀这么多人?投降不是不杀人了吗?”一个柔弱的少女怯生生地说道,是卫清儿的异母姐姐,颐玉帝姬。

“因为在攻城的时候损失太大了,听说顾将军三次打退齐军,灭掉了十多万的齐军呢。想想吧,以前齐国除了打梁国以为,何曾受过这么大的损失,那梁国可是不逊于齐国的大国啊,而且以前齐国还没有现在这么强呢。”一个有些见识的少女说道,一边谨慎地偷偷回头看了看门口,她是吏部学士家的女儿,叫陈蔓儿。

“听说连这次齐军领军的大将军的儿子都死在战场上的,被顾将军杀掉的。”一个后来进来的女孩子说道。

“啊,那个领军的将军岂不是一定对顾将军家恨之入骨了。”颐玉帝姬捂着嘴轻呼道。

“是啊,听说齐军一入城就包围了顾将军府上,”那个少女又道,“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还能够怎么样呢?连我们这些什么事都没有做的文臣家眷都落得如此境地,何况顾将军家呢?”陈蔓儿轻叹道:“想想齐军在他手上出过多少丑,吃过多大的亏吧。齐军可一直把他视为眼中钉啊。”

几个少女都陷入沉默了,她们都想起家中生死不知的家眷亲人来,很快,颐玉帝姬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她的母妃在破国当日就不想受辱所以悬梁自尽了。

这些少女没有一个知道苏谧的身世,虽然每一个少女几都知道顾将军的夫人是一个姓苏的来自民间的普通女子,但是没有一个人会把她和苏谧联系起来。

苏谧虽然是顾家的女儿,姓却是跟着自己的母亲姓的。或者说,她是跟着自己的舅父、舅母姓的。因为舅父舅母一直没有孩子,所以,在苏谧的母亲嫁给父亲之后,两家说定,把第二个孩子过继给苏家,因此,自己的舅父舅母也就成了自己的义父义母。

山里的日子无忧无虑,快乐自在,义父的医术极其高明,苏谧年幼时最大的爱好就是泡在义父的书房里看书,或者在义母的教导下一起摆弄各种药材,自己的父母也会经常带着姐姐和后来又出生的妹妹跑来山里,一家人时常团聚,父亲每每都会说,等到自己不必领兵打仗了,一定也要带着母亲到这里来隐居。幼年时的苏谧一直最自豪的就是自己有两对父母。

这些少女大多数只知道苏谧是颐清帝姬的侍读而已,就算是几个在卫宫平常与苏谧很熟识的女孩子,也只以为苏谧就是一位高明的乡野医师的女儿,曾经救治过柔妃的顽疾的。

几个少女有时候也会这样讨论着别的话题,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讨论接下来她们自己的命运。从看到那个太监挑剔的眼光的时候,再愚笨地人也能够明白,自己是属于战利品的一种,而且是最贵重的那种。她们接下来的命运不言而喻,在这个战乱迭起的时代,无数个国家建立而又灭亡,无数的女子在这样的起落之间被匆忙地改变着命运。与以前亡掉的无数国家的女子没有什么不同――等待着赏赐给有功的将士或者被献给帝王权贵,不过都是随风飘泊而已。也许他们会有些是幸运的,会遇到一个对自己不太差的良人,但也许明天就会凋零着死去。这个年代属于任何一群无力的女子的命运就是这样。

日子在焦虑之中一天天渡过,直到十几天后,她们永远离开卫都,离开她们家乡,离开她们家人(如果还有家人的话)的日子到了。

齐军开始北撤,一排排的大车看不见头,两边是守卫着的士兵,车队最前面的就是卫王和卫王后以及柔妃的身影。被押送的俘虏包括卫王和后妃以及皇子、帝姬、宗室、贵戚等千多人。随着的还有齐兵自各处搜罗得来的各种金珠器皿。以及卫国皇室百年来积攒的众多各类书籍、典料等物,可谓满载而归。

苏谧她们这些年轻的女孩都被集中起来,安排在几辆车里,珍贵而且娇弱的战利品,自然不会让她们步行。

与卫清儿和苏谧同车的是颐玉帝姬和陈蔓儿,四个少女之间还算熟识,路上也算是种安慰。

当夜晚扎营休息的时候,远远的就能听见远处传来士兵狂笑声,还有被充作营妓的女子的哭叫声,是那些士卒们到沦为营妓的卫女帐中发泄。这时候,几个女孩子都会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负责她们这些年轻美貌女孩的看守的是一群小太监,为首的就是那个内务府的刘公公。两边也有守卫的士兵。每次她们下车洗刷或者透气的时候,都会看见周围士兵们狼一般贪婪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们的身上。让人直觉性地意识到危险,大多数女孩子都会尽量呆在车里不敢下来。

上路的第五天,还是出了事情,就在苏谧她们这一车。

那天的晚上,颐玉帝姬和陈蔓儿一起出去解手,两个胆颤心惊的少女出去了不多久,等待在车里苏谧她们就听见远远地传来一阵哭声,随着声音渐近,她们听出是颐玉的声音,两人连忙出了车门,颐玉帝姬一边哭着,一边跑了回来,待跑得近了,才看清她身上的衣服都被拉扯开了,露出大片白腻的肌肤。几个士兵还在她身后追着,可是看见颐玉跑进了车队,追兵们放缓了脚步,有几分胆怯地看着车队,不敢上前却又不肯后退,不停地徘徊着,显然是舍不得猎物。

不一会儿,太监们被吵了出来,看到了颐玉的样子不禁勃然大怒。“去去去,是你们这些子下贱东西享用的起的吗?”小太监狠狠地呵斥着跟上来的士兵,像呵斥一群恶狗。

“蔓儿呢?”卫清儿惊恐地拉住颐玉问道。

“蔓儿她……被那群人捉住了……”颐玉上气不接下气地喊起来,她的脸色因为恐惧和剧烈的奔跑而发青,牙齿还在不停地打颤。

“什么?还留住了一个!”刚刚走出来的刘公公闻言也生气起来,对着几个小太监喊道:“还不赶快去找。”

等到真的找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们在树丛里找到了陈蔓儿,她的衣衫都被撕碎,浑身青紫,头发散乱,眼神呆滞,再愚钝的人也看得出发生了什么事。

“蔓儿!”几个少女哭叫起来,被惊醒跑过来的其他少女也鼻中酸楚,众人围着她一起哭了起来,很快几个太监上前驱散众人,然后把依然神情麻木的陈蔓儿领走了。

对于那些士卒来说,亡国的卫女,本就是他们卖命征战所得,就应该任他们为所欲为才对!但是刘公公极其愤怒,命人将肇事的士兵狠狠地打了一顿,然后军法处置,因为他们竟然敢动了贵人内定的东西。对苏谧她们的看守保卫工作也更加谨慎了,每天都会由小太监时不时清点人数。

但是陈蔓儿却再也没有回来,因为已经破身了的女孩子不可能再献上去,当然也就没有资格再呆在这辆车上了。当夜,她就被送进了军营中充当营妓了。

几天之后的一个清晨,当马车上的女孩子在一旁洗刷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几具尸首远远地从营帐中拖了出来,每天晚上都会有这样承受不住折磨而死掉的女子,会在第二天被从营妓的营帐里拖出来。

最先头的女孩,她的眼睛还是睁开的,充满着恐惧痛苦和绝望,原本美丽的脸蛋儿肿胀不堪,可是还能依稀辨认地出,是陈蔓儿。她的身体还是****着的,上面遍布着青紫的淤痕和伤痕,下体更是惨不忍睹,血迹顺着原本白皙修长现在已经看不出原样的大腿向下流着。

几个女孩子惊叫起来,她们扔下东西,跑回了车里瑟瑟发抖起来。

“啊~~~~”卫清儿也忍不住喊了起来,把头埋进苏谧怀里,她再也无法承受了。

苏谧似乎被什么钉住了一般,呆呆地看着那些刺眼的白生生的尸体,想要转过头去却怎么也办不到,眼前一阵恍惚,陈蔓儿那张肿胀变形的脸孔,似乎变成她姐姐和妹妹的面容,在她的脑海之中不断盘旋……终于,她弯腰忍不住吐了出来……

一直到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她还是没法停止,她的眼睛也还是死死地盯着陈蔓儿的尸首……

第二天,苏谧的脸色变得蜡黄,回到车里她一直睁着眼睛,不吃也不睡,似乎一天之内,一朵鲜花就枯萎了下来,但精神却好地出奇。卫清儿有点惊恐地看着苏谧,她直觉性地感觉自己的朋友有什么变了。

也许是长久以来心里还抱有的一丝奢望彻底被残酷地粉碎了,苏谧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在燃烧,在破碎,流出浓浓的让人恶心的血腥味。又有什么东西的种子悄然地开始生根、发芽,逐渐的生长起来,接受现实的觉悟让她的精神彻底的冷静甚至冷漠下来。所以,当几天以后,她真的看见一具熟悉的尸首从营帐之中被人拖了出来的时候,她竟然没有了一丝绝望或者悲痛的感觉,她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自己都在惊奇自己的,她甚至觉得如果此时此刻让自己笑的话,自己也可以笑得非常柔婉。

一边的小太监小祝子有点好奇地看着苏谧。这个女孩每一天都会在这个时间出来洗刷,并且会站在这里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那些尸体。毕竟,自从知道营妓那边都是这个时间清理尸首之后,尤其是发生了陈蔓儿那件事情只后,车里的女孩子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间出来洗刷了,她们都刻意地避开这个时间。

他顺着苏谧的眼神望过去。

“那个女孩啊,啧啧,真是可惜,过上几年必定是一等一的绝色啊,听说还有个姐姐,破城那天就被这群下贱的粗胚子给……”小祝子摇头叹息道,“真是作孽啊……也不怕老天爷怪罪。”

“那是她运气不好,没有让咱们师傅看见,”旁边另一个叫全福的小太监说道:“嘿……要是早让师父看见,看那模样就是应该当娘娘的命,岂会落到这群人手里头。”

“得了吧,”几步远的地方巡逻的一个小太监听到了两人的讨论,停下步子凑过来笑道,“这个,说了也不行,你知道吧?”一边用下巴向尸首指了指,一边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知道吧,她可是姓顾的,就是那个什么顾清亭的女儿,倪大将军可是对顾家恨之入骨啊。”

“是吗?”全福来了精神:“听说倪大将军的儿子就是叫那个顾什么的将军杀掉的,真的吗?”

“就是这样。”那个消息灵通的小太监道:“嘿嘿,所以说了,就算是咱们师傅去也是白去,难道还能够跟倪大将军别苗头吗?听说倪大将军可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啊。”

“说的也是,听说倪贵妃如今正得宠呢,咱们公公见了倪大将军都得先弯个腰的。”小祝子叹道。

“说起宫里啊,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到宫里去啊。这出外差的活儿虽说油水足,可也太累了,实在是……”全福唉声叹气地道。

“得了吧,就眼下这速度,我看这路程恐怕还得走上个十来天。”

几个小太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旁边的苏谧忽然插嘴问道:“几位公公,你们刚才说的那位大将军是这次领军的倪源倪大将军吗?”

“是啊,”几个小太监打量着苏谧。苏谧容颜娇美,语气恭敬,又不像那几个女孩子整天哭天号地,平白让人头疼。所以几个小太监对她感觉倒是都不坏。

“听说倪大将军是梁国的……”

“哎,哎,这话可不能多说啊!”那个小太监立刻打断苏谧的话,偷偷看了看四周,“倪大将军以前是梁国的臣子是不差,可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现在可是大齐的顶梁柱,可是正得皇上倚重信赖的。”

“谢公公提醒了,是我失言了。听你们说起什么倪贵妃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啊?”

“噢,那是倪大将军的女儿,也是嫡出的小姐,眼下在宫里可是正得宠啊,可是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呢。”

“原来如此,你们说倪大将军的儿子……”

“噢,你说的是倪廷威少将军,唉,如果不是失了这个儿子,倪大将军震怒,说不定你们卫国也不用死这么多人了。”

“不是听说倪将军还有一个儿子”小祝子插嘴问道。

“是还有一个,可惜是庶出的,嫡出的就这么一个,肯定宝贝的很,眼下却已经命归黄泉了。”那个小太监咂着嘴叹道,声音里却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嘿嘿,照我看这个顾将军倒是干了一件好事儿,那个混帐还是死了好。”全福忍不住啐了一口道。“听说这个倪廷威在京城里就是横行不法、抢男霸女的小霸王一个,前些日子跟我们一起老陈还被他抽了好几鞭子,不就因为挡了他一下马,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看。”

“嘘,小声点儿吧,你是不想要命了,敢这么说,”先头的小太监连忙说道,一边看了看四周,他心里当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想归想,这种话可是不能说出来的啊。

这时候,几具尸首已经拖得远了,苏谧目送这自己最后的亲人远去,眼神里有看不清的什么东西在闪烁着。

回到车里,卫清儿看着苏谧的眼神,“怎么了,阿谧,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我很好,”苏谧婉声道,声音却是说不出地清冷森然。

卫清儿闻声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只是怔怔地看着她,不敢说什么,这些天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不知道苏谧在想什么了,她忽然觉得自己一起长大的朋友已经在自己所不知道的角落改变了。

几天之后,柔妃也去了,她原本身体一直病着,又遭受这样的打击,没有任何仔细周到的治疗,终于熬不过去了。得知了这个消息,卫清儿如同魂魄被抽去了一般,呆呆愣愣了一阵子,不久也病倒了,时好时坏,每天什么力气也没。找来医生也看不出什么来。苏谧却知道,是这些天的折磨让她的生命快要燃尽了,那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生命力的枯竭,不是任何的疾病。

到了齐京,她们被安排进了一间庄园,不久就被命令梳洗更衣,等候几个管事太监的挑选。

其中最出色的几位帝姬和闺秀,包括苏谧在内被献入宫廷。其它的人大多被赐给了有功的将士。

这样苏谧就开始了她的宫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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