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佩还没说话,在她怀里摆弄小木马的男孩听见成田宁次的名字,突然抬头,圆溜溜的黑眼珠蓦然亮起来。
“多桑来吗?和辉很想多桑,和辉要跟多桑骑大马!”
两三岁的男孩子口齿还不甚清楚,又中日语混杂着讲,好在溪草从前在漠城待过几个月,还是听懂了。
多桑是日文父亲的意思,显然成田宁次是把这男孩当作儿子来养,还给他取了个日本名字,从孩子的态度可知,成田对他还很是疼爱。
溪草表情微变,杜文佩更是紧咬下唇,面色发青,溪草知道她此刻非常难堪,便招手叫人把孩子抱到里屋里去吃点心。
溪草不再问成田宁次的下落,从和辉的话里分析,他有好些日子没见过成田宁次了,他应该是把孩子托付给别人送过来的。
也是,如今战事正是紧锣密鼓,他不可能远赴千里来处理私人事务,也许连抚养这孩子都抽不开身了,才不得己把他还给杜文佩。
杜文佩忍不住红了双眼,反握住溪草双臂问。
“溪草,成田宁次他恨我不是吗?他还打了我一枪!我原本以为,我的孩子落到他手中,一定早已死了,有段时间我夜夜都做噩梦,甚至不敢去想,他会用什么方法杀死我的孩子。可是他……他竟然抚养了这个孩子,甚至让他把他当作父亲!他究竟想干什么!我想不通!我想不通!”
为什么?溪草心里自然是有答案的。
可她却不希望杜文佩深究成田宁次的想法,这只会让她陷入自我折磨。
她承认,成田宁次或许是真的爱上了杜文佩,甚至不计前嫌,把这份爱寄托在了她的儿子身上,作为一个男人,这算很是深情了。
可他对杜文佩一个人的深情,并不能洗去他的罪恶,无论如何,他都是华夏不可饶恕的仇敌。
“孩子还小,你给他改个名字,亲自带在身边抚养教导,用不了几年,就都扳回来了,许多年过后,他不会再记得成田,你也不会,你们会有新的生活,一切都会过去。”
杜文佩点头,似自我安慰般,喃喃复述溪草的话。
“嗯,会过去的。”
溪草不想再提那个日本人,立刻转移了话题。
“听说傅钧言还在照顾你和九公,他从前就说过,并不介意这孩子的出生……直到现在都没有放弃你,何不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杜文佩苦笑摇头。
“即便他肯原谅我,我也不能原谅自己,他值得身家清白的好姑娘,而不是我这样肮脏的女人。”
溪草想了片刻,给她出主意道。
“你要是有心结,不如带孩子去医院验血,看看他究竟是不是钧言的骨肉,至于此后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不再劝你。”
杜文佩沉默了,认真考虑了溪草的建议。
她对傅钧言的感情当然还在,而孩子也需要一个家,需要父亲,她们母子都迫切需要摆脱成田的阴影。
不回傅钧言身边,是因为她实在无颜面对自己的过去。
但如果傅钧言是孩子的父亲,那她的愧疚感会少一些,重新在一起也变得比较容易接受。
杜文佩心事重重,在谢府吃了一顿晚饭,就带着孩子回去了。而傅钧言偏偏晚她一步登门摆放。
溪草双手一摊。
“你来的不巧了,文佩刚走。”
傅钧言摘下礼帽,不似当年的潇洒调笑,目光沉稳,添了丝饱经历练的老成持重。
“我是故意了。回雍州后,她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也不肯见人,我知道,她一定有很多话想单独和你说。”
尽管在谢信周的葬礼上已经见过他,可这次再见,溪草还是感慨,他早已不是玩世不恭的少爷,而是蜕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男人。
溪草把她给杜文佩的建议转述给了傅钧言。
“出于私心,我当然希望你们能破镜重圆,可人生毕竟是自己的,应该由文佩自己抉择。”
傅钧言没有多余的情绪,点头道谢。
“能让文佩迈出这一步,我已是感激不尽,无法她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
“对了,其实我今天来,并非想说这件事,除了来看看你外,还有一件要事。”
傅钧言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个话题,从牛皮包里取出几张图纸,在大理石茶几上摊开。
“几个月前,谢二托我替他在美国选栋房子,可这人太挑剔,选了几处都不满意,说是不合你的心思,所以事情也就搁置了,正好你人在雍州,我想着干脆让你亲自来选,只要你点头,这事就能定下来,谢二肯定是绝不会说半个不字的。”
溪草闻言愣了愣。
谢洛白早就说过要把她们母子送往美国避祸,既是避祸,溪草自然以为一切从简,衣食住行都得等到了那边以后再安排,没想到谢洛白如此体贴,就算是暂避的港湾,也要给她最舒适称心的。
心中似有蜜糖化开,又微觉苦涩。
虽然谢洛白一直嘱咐她早日前往美国,可溪草总是不愿意。
那地方横跨大洋,相隔万里,离谢洛白太远,她的心无法安宁。
溪草还是从那些图纸中挑了一栋,这构造很像他们在淮城时居住的官邸,那是他们俩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家,让溪草十分留恋。
溪草在雍州住了一月有余,她陪杜文佩带着和辉去了趟医院。
杜文佩自己是型血,她找陆铮的家庭医生询问过,确认陆铮也是型,而和辉却是型血,和傅钧言一样。
杜文佩当场就抱着和辉哭了起来。
她没有想到,她做下这么多错事,上天竟还愿意赐她这样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溪草马上打了电话给傅钧言,二十分钟后,他匆匆赶来,一改前几日的成熟稳重,显得相当紧张,跑到杜文佩面前时还差点绊倒,他小心翼翼地问。
“所以……你愿意带着我们的儿子,和我一起回家吗?文佩。”
杜文佩哭得说不出话来,回首看了溪草一眼,用力地点了点头。
傅钧言眼眶微红,于是张开双臂,紧紧拥住了他们母子。
溪草嘴角在笑,目中却也有晶莹闪动,连忙背过身拭泪。
傅钧言很快把杜文佩母子和杜九公,一并接回了自己家中,他尊重杜文佩的意思,没有举办婚礼,可是很快雍州上下都知道,钻石王老五傅钧言有家室,这让那些热衷追求他的小姐们,从此偃旗息鼓。
惊蛰那日清晨,沈老夫人走了,阖目的时候,手里还轻轻攥着她每日拨弄的佛珠。
自从沈督军和谢洛白上战场后,她每日都要为儿子和孙子咏颂阿弥陀经祈求平安。
沈老夫人走得安详,也算减少了沈家的悲伤,溪草尚未来得及替傅钧言和杜文佩高兴几日,转身就得帮忙料理老夫人的后事。
老夫人头七刚过,溪草才动身回蓉城,汽车才开进虞园,她便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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