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的怒气不是来得没有源头,傅钧言和溪草说过,陆云卿生父陆承宣虽是雄踞雍州的黑帮子孙,却和其他几位天生戾气的兄弟截然不同。他不好争斗,自己主动退出了家族生意,早年更是远赴巴黎游学。然而大抵是性子太过绵软难经风雨,自唯一的独女陆云卿失踪,妻子离世后竟一蹶不振,不知怎的还染上了大烟,短短几年原还潇洒儒雅的一个人便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在雍州城小西口的陆公馆养病。
看溪草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一张小脸写满了若有所思,谢夫人心下一软,还当她思念父亲,心中叹了一句。
“罢了,陆家派了什么人来。”
陈叔恭敬道。
“是陆探长。”
闻言,谢夫人面上的气才消了一半,吩咐陈叔请他进来,转脸再面对溪草时已是带上了几分欣慰。
“算陆家还有规矩,若打发个阿猫阿狗来迎你回去,姨妈可不依。”话毕,又担心溪草不明白其间弯绕,正要低声向她介绍来人来历,溪草已是羞怯一笑。
“言表哥怕我不会应付,已经提前把陆家的人事和我详说了一遍。”
谢夫人却还没有放过她,再次确认。
“云卿,陆家有些复杂,你再想想,如果不想回去,我一会便帮你回绝了。”似乎怕她拒绝,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想见你父亲,大姨随时可以派人送你过去。”
溪草感激地抬起头,天真的小脸上态度分外坚决。
“谢大姨关心,云卿省得。”
眼前的小姑娘扭着衣角一双眼满含期许,生怕自己不答应,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谢夫人欲言又止,终是叹了一口气。
看她终于不再坚持,溪草松了一口气,她和谢洛白早有约定,如果自己坚持留下,活阎王还不知会怎么整治自己。不过谢夫人这般谨慎,让溪草不由也认真起来,飞快回忆陆探长的资料。
陆探长,全名陆荣坤,因和陆云卿之父陆承宣一见如故,六年前经陆承宣举荐加入陆家背景的华兴社,在陆家做事三年后加入巡捕房,短短几年官运亨通,现已是雍州城巡捕房探长,出入仆从车马,好不威风。
然而此人最为知恩图报,看陆承宣这几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又不愿和唯一的大哥打交道,身缠恶疾好不孤苦,便举家搬到陆承宣家就近照料,自称做人不能忘本,本来也是得陆四爷恩,如今他有难怎能袖手旁观。
因他姿态极低,虽贵为探长,里里外外却一副陆公馆管家派头,把颓败的陆公馆打理得紧紧有条,陆承宣得他照顾身体显也好了不少,无一不夸口称赞,被旁人称为陆大善人,名扬雍州。
“没想到这世道竟还有如此的好人。”
溪草记得自己听完陆家林总,发出这样的感叹。
傅钧言也点头。
“不说别的,陆荣坤此举确实君子,不枉被三姨夫引为知己。”
乱世之中,礼义廉耻皆为浮云,竟还有真正人心向善之辈。联系自己的过往,溪草越发感慨,如果自己和妹妹当初也遇上这样坚守良知的好人,那会不会
可惜仅仅只是如果。
在黑暗中呆太久的人往往向往光明,可以说这人是她雍州之行最想见的人。
然而随着大厅中藏青色的身影逐渐踱步而入,来人摘下军帽,彬彬有礼地朝众人行礼,再抬起眼,溪草的呼吸霎时窒在了喉口,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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