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过了多少年,琬华都记得那天的情景——胤禛的一双凤目那么清透明亮,稚嫩中已显出俊美轮廓的面庞比当日的阳光还要明媚灿烂,他紧紧攥着她的手,用从来没有过的坚定语气对她道:“琬儿,我决定了,我要去跟额娘说!琬儿,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看着这样的他,琬华在怔忡片刻之后,才明白这个小孩说的是什么意思,才明白他是认真的。    她扬起唇角,摸摸他的脑袋,柔和的声音如同三月微风:“胤禛,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说你还太年幼的话。但是你毕竟还不到九岁,有时候会把一些感情弄混淆,你不想我离开你,是因为我是你的表姐,是看着你长大的亲人,而不是可以与你共度一生的人。”    “为什么不行?!”胤禛有些着急,不由提高了声音,“你根本就不懂我心里的想法!为什么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就不能永远在一起?!皇阿玛和额娘也是从小一起长大!他们现在不也十分亲密恩爱?你怎么就不可以嫁给我!”    “你别急啊,那么大声做什么?”琬华无奈地看着已经气呼呼的小孩,忍不住将他拥进怀里,轻抚着他的后背安慰,“姑姑嫁给皇上的时候,他们俩人都已经十好几岁了,已经是大人了,抛开姑姑必须要参加选秀进入后宫不谈,他们也是可以确定自己的感情的。可是你还不到九岁,人生充满了变数,也许在某天你遇到一个女孩子,会幡然醒悟自己喜欢她甚至爱她,那时候你就会明白,你对我的感情只是对亲人的依赖之情。胤禛,我是想要告诉你,任何时候都不要盲目过早地去判断一件事,更不能过于依赖某个人而感情用事。要学会冷静和忍耐。还有,”她淡淡一笑,“我大你好几岁,怎么想也不可能。”    胤禛紧紧抱住她,将脸埋进她的颈项,许久才闷闷地道:“你根本就不懂我的心。”    “胤禛,”她握住他的双肩,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对你,就像对自己最爱的亲弟弟;在我眼里,你和颜儿没有差别。你不能分辨自己的感情,但我可以分辨我的感情。我会像疼爱自己的亲弟弟一样永远疼爱你,这跟我成不成婚没有关系。当然,在不久的将来,我总是会嫁人,也许还会好运气地爱上一个人。”    “我不要!”胤禛面色发白,猛地推开她站起来,小胸脯气得一起一伏,凤目中全是怒火。死死地盯了她半晌,他咬牙切齿地狠狠道,“你不要总自以为是的认为我什么都不懂!不要以为我就是一只软弱的绵羊!我且告诉你,你若是喜欢了别的人,我会杀了他!”说完转身走掉。    “你……”琬华胸口一窒,第一次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完全认清这个小孩。待到反应过来,早已不见了胤禛的踪影。    “这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点也不乖了!”琬华也有些生气,一脚将地上的石头踢老远,托着腮皱紧了眉头,心里烦躁极了。    “琬儿,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生气?”大阿哥胤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笑眯眯地走到她身旁坐下,“谁惹到你了?”    “大阿哥吉祥。”琬华保持着托腮思考的姿势一动未动,机械地说道。    胤褆失笑:“刚才我见四弟气冲冲的……你们俩又闹脾气了?”    半晌,琬华叹了口气:“孩子长大了,脾气也见长,我实在是搞不懂他了……烦!”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对了,小白这几天还好吧?”    “它好着呢。”胤褆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离她的眉心一寸处停住。琬华睁大眼,疑惑又怔忡地看着他。就在她愣神间,温柔的指尖轻轻落了下来,抚平了她紧蹙的眉心。“琬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待到琬华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他拉着走了。她拍拍额头,暗忖自己还没七老八十岁的,怎么现在倒越来越喜欢走神了,这是个不好的兆头。    紫禁城北面的景山顶是整个皇城的制高点,站在山顶亭子里向远处眺望,有一种山色有无中,苍茫云海间的感觉。琬华看着远方烟雾缭绕青黛绵延,长长呼了口气。    胤褆靠在柱子上,抱着胳膊看她:“有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心情好点没有?”    琬华点头:“这里倒是个好地方。这么远远看着,似乎有一种回到从前的感觉。”    “回到从前?”胤褆有点不解,感觉她所说的“从前”应该是很早远的事了,想了想道,“你小时候大概也来过这里?”    琬华微微一笑,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胤褆是极喜欢看她笑的样子,但此刻这么毫无遮掩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实在是唐突,只好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琬儿,你对我还是有很大的戒心。”    “除了对我的家人,我对谁都有戒心。”琬华直言不讳。    胤褆扬起唇角:“你这样的女孩我从没见过——没有一点其她女孩子的扭捏,却又难得的让人想要亲近。虽然我们满人的女子不像汉人女子那样娇弱,但女孩子总有相通的一面,可是你跟她们都不同。”    琬华秀眉一挑,似笑非笑地斜瞅着他:“听你这话怎么那么别扭呢?你想说我是男人婆又何必拐弯抹角的?”    胤褆一怔,随即醒悟过来,拍着额头连声赔罪:“琬儿,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莫要误会。我是想说你很特别……你看起来也是柔弱的,但并不是真的柔弱,你的内心很坚强,也不会为了别人的目光而刻意表现或者改变什么……我想说你就是你,你很真实,这完全不像我见过的女孩子。”    “我很真实?”琬华笑出声,“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很真实,你又知道?再说,你大概没见过我骗人的样子。”    “这跟你骗不骗人没关系。哪怕你经常骗人,可你仍然是真实的。”胤褆果断地道。    “嗯?”琬华疑惑地眨眨眼,实在没闹明白他在说什么,最后无言地笑笑,在长椅上坐下,趴在椅背上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峦。胤褆见她不说话,笑着到她身旁坐下,打开折扇扇着风。    “大爷,大爷……”半山腰传来小太监的声音,不一会儿,小果子爬了上来,看见大阿哥高兴地打了个千,“大爷,奴才可找着您了!皇上传您去乾清宫!”    “知道了。”胤褆转头对琬华道,“琬儿,那我先下去了。你若等不及我,下山一定要小心着点儿,你的花盆底不好走,我留小栗子在这儿照看你。”    “不用,这山又没多高,我自己当心些就是了。”    “我让小栗子留下,不然我不放心。”胤褆坚持道,琬华无法,只好允了。    等到不久之后她下山时当真扭了脚,她就想骂大阿哥是个乌鸦嘴了。    一下子坐在半山腰的石阶上,琬华艰难地脱下鞋子,摸了摸崴到的脚踝,痛得眉毛直打结。小栗子吓得快要哭了:“格格,奴才背您下去!”    琬华瞅了他一眼:“就你跟个豆芽菜似的,别背着我滚下去才好。”    “那、那可怎么办?!”小栗子白着脸,急得满头大汗,“那奴才下去叫人,格格在这儿等等!”    “去吧。”琬华一发话,小栗子如同得了令箭,连跑带滑地下去了。    没过多久,就见两个皇宫侍卫跟着小栗子上了山来,小栗子解释道:“他们这会儿守北门,是最近的。”    琬华打量了两个侍卫一眼,目光在其中一位脸上停留了片刻——这人鼻梁挺直剑眉星目,再加上身材高大,显得很是帅气。琬华对他扬了扬下巴:“你背我下去。”    侍卫看起来很年轻,大概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耳根处浮起一层红晕,腼腆地笑笑,蹲身背对着琬华。    琬华很喜欢这种带些羞涩的温良又帅气的小伙子,满意地咧嘴一笑,拎着鞋趴在了侍卫背上。    唔,这个家伙的背又宽又结实,趴在上面看着旁边经过的树木花草,真有一种十分稳当安全的感觉。琬华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懒洋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格格,在下叫明瑞,光明的‘明’,祥瑞的‘瑞’。”侍卫笑着回道,耳根处红得越发厉害了。    虽然害羞,但还挺不卑不亢,琬华对这个侍卫又多了一分好感:“明瑞……还挺好听的名字。你多大了?”问道这里,她又不自觉地加了一句,“娶亲没有?”    明瑞被问得始料未及,结巴地道:“今、今年十九,尚未娶亲。”    “你十九岁了还没娶亲?”琬华有些奇怪,体内的女人八卦因子开始发挥作用,跟明瑞唠起嗑来。    明瑞越发赧然:“以前有、有个算命的跟我阿玛说我不宜早娶亲……家里是准备等我过了二十再为我说亲事的。”    “哦,原来是这样。”琬华点点头,“那你姓什么?家住在哪里?”她完全是一副打发时间的口气,为的是转移脚痛的注意力,倒没想到自己像个查户口的。    “回格格,明瑞姓伊尔根觉罗,不过是旁支……家住在城东的羊尾巴胡同,离智化寺没多远。”    琬华笑道:“我们家住在东夹道胡同,也在城东。我听说过智化寺,离我们家还有一段距离……你是伊尔根觉罗家的?那我们还连着亲呢,我额娘也是觉罗家的,你有空了去我家串门吧。”    明瑞额角滚下一滴冷汗:这个格格还真是自来熟啊!    很快从景山下来,琬华见明瑞停下脚步有点无措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你愣着做什么?不会要扔下我这个伤员吧?”    小栗子着急得接口:“快背格格去太医院啊!”    “哦,是!”明瑞红着脸忙应了一声,快步往太医院去。    “琬儿!”快到太医院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琬华扭头一看,就见胤禛一脸焦急地跑过来,顾不上喘气道,“刚听说琬儿被人背着往太医院来,我就忙赶过来了。琬儿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琬华笑笑:“刚才从景山上下来不小心崴了一下脚,没有大碍。”    “你没事跑那上面去做什么?!”胤禛皱紧了眉,转头瞪了小栗子一眼,吓得小栗子当即一个哆嗦。“是你们大爷的主意?还是你这个奴才挑唆的?!活得不耐烦了?!”    小栗子扑通跪下,一张脸惨白:“回四爷,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求四爷饶了奴才!”    琬华看不过眼,对胤禛道:“你跟他发什么脾气?脚是我自己崴的,跟他有什么关系?!小栗子起来!”    大阿哥远远看到这一幕,疾步走过来,对着手足无措地小栗子喝道:“爷让你照看格格,你就是这么照看的?!狗奴才,想死是不是?!”    小栗子已经吓得哭起来,连连磕头:“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不待胤褆再说话,琬华已经快被气死了,指着那哥俩的鼻子怒道:“真有用真能耐的主子阿哥!你们除了会对着个小太监撒气还会做什么?!我崴脚是我的事!跟小栗子没有一点关系!他很细心照看我,可我就是想崴脚!我高兴崴脚!怎么着吧!别以为你们是皇子就随地逞威风!你们要怪小栗子,那好!我姓佟佳的,我也是奴才!你们是不是惩罚完小栗子那个奴才,还要来惩罚我这个奴才?!”    哥俩直愣愣杵在原地,统统傻眼,张了张嘴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梗出两个字:“琬儿……”    “让小栗子起来!”琬华瞪着他俩。    胤褆如梦初醒一般,转头看了小栗子一眼:“起来吧。”    小栗子抽着鼻子,哽咽地磕头:“谢谢大爷!谢谢四爷!谢谢格格!”    琬华便不再理那哥俩,仰头看了一眼太医院上的匾额,缓了语气对明瑞道:“背我进去吧。”    敷完跌打消肿的膏药,琬华笑着看向明瑞:“你快回岗位去吧,今儿谢谢你帮忙。”    明瑞面颊又浮起一抹红晕,眼睛却亮亮地看着她,腼腆地微笑道:“怎敢受格格的‘谢’字,这本来就是明瑞的职务。那明瑞就先告退了。”转身见胤褆和胤禛都走进来,忙又对着他俩行了一礼,这才退了出去。    胤禛走到琬华脚边蹲下,看着她的脚踝已经红肿,心疼地轻轻吹了吹:“……还痛吗?”    琬华看着他这个样子,原有的怒气也烟消云散了,摇摇头:“不疼了。”    “琬儿,都是我的错,早知道当时我就该背着你一起下去。”大阿哥满眼懊悔。    琬华微微一笑:“你们就别自责多想了,崴个脚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在家跟着三叔他们练功夫的时候磕磕碰碰都是家常便饭,有一次还摔了个鼻青脸肿,不也没事吗?”    胤禛对着她红肿的脚踝吹了又吹:“琬儿你快点好起来,到时候跟我们一起去塞外。”    “塞外?”琬华一愣,“你们要去塞外?”    胤禛点头:“今儿皇阿玛跟太子、大哥、三哥和我说这事儿呢,七月初就巡幸塞外。你阿玛是銮仪卫的銮仪使,到时候肯定要随驾。额娘也要伴驾呢,我求额娘帮着跟皇阿玛说说,皇阿玛一准会答应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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