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宝蓝色撒花半旧长袍马褂,脚蹬金丝绣纹的青缎鹿皮靴,头顶滚边镶白玉的六合一统小帽,再把那描金折扇“哗”地一展,往那西洋镜里一看,俨然就是个准玉树临风的“小帅哥”。 琬华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贝齿,扶额叹道:“越来越帅了,可怎么好啊。” “噗~”彤管和松烟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你们俩同往常一样装成小厮,跟我去东府。”琬华摇着扇子往出走,“生宣、紫石,你们去我额娘那儿回一声,就说我去东府给福晋请安去了。” 东府与西府中间隔着一条私巷,角门平常是上锁的;去东府要么走后街夹道的后门,要么走前门。琬华想了想,抬脚往前院去,彤管和松烟两个丫头也换了小厮的服饰跟上来。 刚出了二进院的内仪门,迎面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往这边来,少年长得浓眉大眼身材壮实,气质更是轩昂威风。琬华忙合上折扇,笑嘻嘻走过去打了个千:“给三叔请安,三叔吉祥。” 隆科多眉眼一展,嘿嘿笑道:“你这丫头不在家呆着好好绣花,又打扮成这样是要往哪儿去?” 琬华挠挠头:“正要去东府给那边福晋请安呢。” “给福晋请安用得着穿成这样?”隆科多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还不快跟三叔从实招来,不然三叔可就不教你功夫了。” 琬华虚咳一声:“其实我是想跟福晋请安后,再……再去逛逛街。” 隆科多哈哈大笑:“就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去吧去吧,我派几个人跟着保护你。” “谢谢三叔!”琬华高兴地又行了一礼。 “对了,这才春天呢,小丫头就摇上扇子了?小心伤风!” 琬华对着他做了个鬼脸:“要你管……”就一溜烟跑掉了,逗得隆科多又是一阵大笑。 到了东府,得知福晋正在正屋暖阁同族里的两位客人说话,琬华心念一转,问丫鬟道:“鄂大爷呢?” “回大格格,大爷上午就出门去了,还没回来。” “三爷呢?”东府老三就是夸岱了,与鄂伦岱同为佟国纲的正室所生,比琬华还小半岁,性格却跟鄂伦岱的倨傲骄横完全不同,倒是挺乖巧厚道,琬华也比较喜欢这小孩儿。 “三爷陪在福晋跟前说话呢。” “二爷呢?” “二爷在房里看书。” 琬华点点头:“我本是过来给福晋请安的,既然福晋现在有客,那我就暂不去打扰了,我先去看看二爷。” 法海住的东小院,还是一如往常的安静。房门外的小厮一看见她,眼睛顿时一亮,忙过来打千行礼:“格格来了!格格吉祥!” 琬华认得这是法海的贴身小厮书儿,摇了摇扇子:“二爷呢?” “回格格,二爷正在屋里看书呢。”书儿笑着让开道,“奴才这就去回一声。” “不用了,我进去看他。”琬华摆摆手,放轻脚步走到书房外,透过窗户往里瞧,就见法海正伏在书案上奋笔疾书,看起来似乎正在做文章。琬华伸长脖子唤了一声,“二叔!” 法海抬起头,见是琬华,顿时喜上眉梢:“琬儿来了!” 琬华咧嘴一笑,掀开帘子进了屋去:“你怎么也不给自己放个假,还在用功呢!……先别忙,你先把文章做完了再说。” 没一会儿法海搁下笔,过来一边让座一边吩咐书儿沏茶,又端来点心饽饽,有些腼腆地笑着道:“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琬儿的,这是膳房刚送来不久的饽饽,琬儿尝尝。” 琬华见这些点心做得极精致,想来是膳房专为法海做的,这还是她所知道的法海第一次得到这种待遇。看着他苍白纤细的手腕,她心里微有点发酸,面上却笑意盎然,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嗯,挺好吃!二叔你也尝尝。” 法海笑道:“我都尝过了。你要爱吃就多吃些。” 琬华几口将手里的饽饽吃掉,又灌了半盏茶,才一把拉住法海的胳膊:“我今儿不是来吃东西喝茶的,我是来带你出去玩的,庆贺你考上了秀才!走吧!” 法海倒抽一口凉气,胳膊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 琬华觉出不对劲:“二叔你怎么了?”目光落在他的胳膊上,顿时明白了什么,不由分说“唰”地捞起他的袖子,就看见他的手臂上好大一块青紫。“这是怎么回事?!” 法海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挣扎着抽出胳膊放下了袖子,垂下脑袋道:“没、没什么……是、是我不小心撞的……” “你从来都不会说谎的,更何况是在我面前说谎?”琬华戳了戳他的肩膀。虽说法海在辈分上是她的长辈,但因为两人年纪相仿,加之琬华内心的年龄可是个大人,就经常不自觉地拿他当小孩子看待,单从气势上说私下里两人的辈分似乎就反了过来。 “我、我没说谎……”法海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如扇的睫毛轻颤着。 琬华凑近去,偏着头紧盯着他:“是不是大爷打的?” 法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脑袋低得不能再低,半晌点了点头,却抿紧唇一言不发。 琬华叹了口气,为他整了整衣领,抓住他的手腕道:“走吧,我带你出去玩,你今儿就暂把功课放下,把不开心的事都暂时忘了。再说也得找个大夫给你的胳膊敷点散瘀的药。”说完拉着他就往外走,法海也不说话,只乖乖任由她拉着自己。 出了东小院,一路的丫鬟小子就都知道二爷跟着西府女扮男装的大格格出门了。琬华也正是让他们都知道,免得大老爷回来听有些不明就里的人挑唆又要给法海“穿小鞋”。 先去医馆给法海胳膊的淤青上了药,又买了两瓶上好的消淤药膏让法海揣着,然后就拉了他往闹市逛去。 “二叔,你想要什么或者缺什么只管跟我说,我今儿可带足了银子!”琬华拍拍胸脯笑道。 法海连忙摇头:“那怎么行?怎么能花你的钱?我这个当叔的应该给你买东西才是……再说,刚才买药都是你的钱……” 琬华面色沉下来,瞪着他道:“不给我面子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法海急得脸都红了,就怕她生气,“我、我毕竟是当叔的,怎么能乱花小辈的钱?这于礼不合!” “谁说于礼不合?晚辈孝敬长辈那可是天经地义!”琬华故意摆出严肃的表情,“我难得把你这小孩儿当成长辈来看一次,你怎么就不给我这个机会呢?过了这个村儿可没这个店了!况且,我揣钱出来就没想着再揣回去!我花钱我高兴!你今儿要让我不高兴了,我今后再也不理你了!”说完扔掉他的手,赌气扭开头去。 “琬儿……你别生气啊……”法海急得团团转,拉住琬华的手凑过去解释,琬华又将脑袋扭向另一边,仍然不看他。 眼看着这小姑奶奶瘪瘪嘴抽抽鼻子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法海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你别哭啊……是我错了,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琬华眼睛一亮,眉毛一展,变脸比翻书还快,脸上顿时多云转晴灿烂无比:“真的?!好,那今儿可得全听我的!” 法海被她变戏法一样的变脸速度弄得一愣一愣的,傻乎乎点头:“嗯,嗯,都听琬儿的。” 身后的彤管、松烟和书儿三人全捂着嘴,一个个脸憋得通红,心里却笑得直打跌:二爷原本就有些书呆气,到格格面前越发成了呆头鹅了! 到了东长安街,这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实在是热闹。走到一家规模不小的书店外,琬华拉着法海就进去了,指了指书架上无数的书册:“二叔,你看想买什么书?” 法海极力收敛满眼的金光,挠了挠头:“也、也没多少想买的……”顿时得到了一个警告的眼神,忙笑着道,“我去看看!”然后无法克制内心的喜悦一头扎进了书海中。 书店老板也是个精明的,一眼就知道来生意了,忙招呼不迭:“请问几位爷需要哪方面的书?小的可以帮您介绍。” 琬华摆摆手:“一会儿等那位爷挑完了,你再按照他挑的一模一样都给我挑一份包起来。” 老板整张老脸都笑成了一朵菊花,连连点头:“小的明白!”搬来椅子,用袖子擦了又擦,“爷您请坐!”又吩咐伙计沏一碗上品铁观音来。 琬华毫不承让地坐下来,摆足了少爷的款:将折扇一合插在后襟里,喝着茶翘着二郎腿看起了街上的风景,样子十分的悠闲得趣。 正看在兴头上,目光无意中落在了人群里两个一大一小正兴致勃勃左顾右望的孩子身上,“噗——”地一下,一口茶顿时喷了出来,琬华差点从椅子上栽了下去!她把茶碗一撩,对着彤管等人吩咐:“你们在这儿等我!”就冲出了书店。 径直向那两人奔去,到近前一手拎起一个,拖着两人到了不远处的一条稍显僻静的巷道。 “琬儿!”那小不点见是她,立刻扑进了她的怀里,笑得好不开心。 琬华秀眉皱起,一把揪住那个大的衣襟:“小盛子,这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出来了?!” 小盛子呲牙笑起来,左右看看见没人,低声道:“回格格,是皇上准四阿哥出宫的!奴才是奉命随侍四阿哥。” “皇上准的?”琬华一愣,低头看向怀里的小正太,“皇上这么容易就同意你这小家伙出宫了?” “对啊,我什么时候骗过琬儿?”胤禛笑眯了眼,从小盛子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个腰牌,“琬儿你看,这可是皇阿玛钦赐的腰牌。” 琬华拿在手里反复看了看,确定是个御用腰牌,这才稍微放了心,将腰牌还给小盛子:“可要揣好了!” “是、是,奴才贴身揣着呢,格格就放心吧!”小盛子小心翼翼地把腰牌揣好。 琬华这才发现两人身上都穿着粗布旧衣服,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只觉得十分不对劲:“你们怎么都穿成这样?这衣服是哪里来的?对了,”她探出头往街上左右瞧了瞧,疑惑就更深,“皇上怎么会放心就让你们两个出来?就没派几个侍卫一同保护你们?还有,为什么出了宫不去我家,先跑到街上来了?”家里没人来找她回去,而且算这个时辰,这小家伙肯定一出宫就直奔街上来了。 胤禛挠挠头,同小盛子对视一眼,眼珠子乱转:“这个、这个嘛……” 看穿这小家伙心中有鬼,琬华故意沉下脸:“说,到底怎么回事!连我也想瞒?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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