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人站在门前,感慨良多。    祝盈面无表情。    江湖之中,兴起又没落的门派多了去了,她可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轻易地牵动情绪。    李家的小厮来迎之时,见到祝盈,愣了好一会儿。    黑夜里人脸模糊看不清楚,可那一身红衣,却是看得真真切切的。    他也知道高大人带来的人不会不清不白,于是低声叮嘱道:“这位姑娘,您可千万小心。我们夫人但凡见了穿红衣的女子,都要闹好一阵……”    祝盈点了点头。    张婶已经让她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女人。    她抿了抿唇,嬉笑着对连城吐槽道,“女人真麻烦。”    连城不置可否。    祝盈也是个麻烦精。    他是见证了事实的。    *    李家的小厮领着祝盈和高大人等人绕过李夫人的住处,来到李大人生前的书房。    这儿在事发之后一度被查封,门前的封条还没有被全撕下。只是,书房鲜有人踏足,在清冷的月华下更显寂寥。    小厮叹道:“大人去世之后,夫人常到这里来,不哭也不闹,一坐就是一整天。大人在世时与夫人甚是恩爱,夫人无法生育子嗣,大人却不纳妾,一直很尊重夫人,可惜……”    难怪他们会对穿红衣的女子恨之入骨。    这样一个好好的家庭被拆散,任谁都会觉得遗憾吧。    祝盈的表情没有什么过多的变化,抬脚踏入了书房。    李大人是个颇为文雅的人,书房里的藏着不少书卷,有好几幅画,都是出自名家之手。    祝盈对字画没有什么认识,却也看得出来这等笔力绝非寻常人能拥有。    书房内还放着瑶琴。不过很久没有被人动过,琴弦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夫人不许我们动这里,这儿都保留着大人生前的样子。”小厮道。    书桌上,还摆着一张未写完的字。墨已经干了,却再也无人会去磨新的。    这间书房,早在之前,高大人已经进去过很多回。如今不过是应了祝盈提的要求,带她来看看。    他随意看了几眼,就不再走了。    倒是祝盈站在书桌前,凝视着面前挂着的画,陷入了沉思:“这画一直挂在这?”    倒不是她无端起疑,这说是画,可整张,都是空白的——唯有左下角题了一首小诗,以及署名。    画家的名字。    她瞧着,有点眼熟。    ——她记得这首题诗!    小厮点头道:“是啊……这就是画那位美人图的画家。小的也很奇怪,画尚在,美人却不见了。”    “我们猜测这美人图是被李大人收起来,还没来得及临摹。”高大人说道。    即使这解释还说不通。    “怎么了?”    连城出声问道。    难得见祝盈这么安静,这画莫非真的与她有渊源?    祝盈心情复杂,唇角也不见了笑意:“两年前,我的及笄礼。有位画家采风采到了魔教,与我有些交情,便替我画了一幅像。”    那画画的很出色,画师爱不释手,祝盈求了他几回,都没把画求回来。后来,画师恳请再为她画一幅,自己把这幅画带走。    她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左右不过一幅画,就同意了。    她的目光落在这空白的画卷上:“他很宝贝那幅画,怎么会轻易送人?”    连自己这个画中人都舍不得给呢。    听说这画是李大人花了千金求来的。    可她知道这画师的性子,他根本不在乎钱财。不然,也不会孑然一身,来魔教采风了。    “看来还真跟你有关。”连城冷静地说道。    原来她今年十七岁。    与他的猜测没有多大出入。    她的年纪倒是很好认,虽说总喜欢摆出一副老成的大人模样,可一看容貌,就知道是个小姑娘。    “那你更要负责了,”祝盈随口道,“我的名誉真的被你毁了。”    连城:“……”    毁名誉是一回事,首先,祝盈得有这东西啊。    她的妖女称号大名鼎鼎,走这么远的路都没见着一个喊她真名的人,她的名誉不是早就黑掉了吗?    “阿盈。”    祝盈阻止他:“想说什么先憋着,再叫一声我就答应你。”    连城:“……”    “阿盈,”他耐着性子,压抑着自己快要发作的情绪,用温和的语气,重复了她的名字。    火气在他的刻意压制下,倒显得他的声音有几分沙哑来。    不过,他好像……没有怎么动怒。    与她一样,抱着些玩笑的心态。    自己真是对她愈发纵容了!    “声音真甜,”少女红唇扬起,“说吧,要我做什么?”    她的唇色泽饱满,应是上了胭脂红的口脂,显得整个人都娇柔了几分。    连城的本体虽住在祝盈眉心之中,可却有一缕残魂站在她身边,打量着这一切。不过是法力不够,凝结不起来。    平时,他都是这样看这个世界的。    也不知道若是贴近了些,她的唇是否有她身上相似的香味……    连城冷淡地说道:“你摸一下那幅画,停留的时间长一点。”    他怎么会有那样旖旎的想法!    妖女。    祸水。    祝盈莫名其妙,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冷?    不过是逗了他一笑,她平时逗他玩的次数还少吗?    不过祝盈还是很讲信用的,照做了。    她的手指抚摸上那署名,一边问道:“怎么了?”    谈及正事,连城的声音似乎恢复了正常的音色,道,“花瓣的气息。”    他寄住在祝盈的眉心,想要感知这些,得借助祝盈的手。    是这种感觉,没有错。    他先前只是觉得有隐隐约约的一丝牵绊,待祝盈的手放上去之后,属于自身的气息立刻朝他涌去了。    不过,这只是一点点残存,他的花瓣并不在这画上。    “你是说……”祝盈的手在画卷上摩挲几下,“画中的我,真的从里面跑出来了?”    连城“嗯”了声,“应是如此。”    祝盈觉得这事有趣得很,那她岂不是要见着两个自己?    “姑娘有发现什么吗?”身侧,高大人已经在问了。    他是不把信心放在这小姑娘身上的。只是见她站在画前良久,都没有做出反应,方才觉得好奇。    有什么,值得她看这么久?    “没有。”祝盈收回手,笑容明艳。    忽地,门外一阵骚动。    “夫人,夫人,您注意身体,不要乱跑啊——”    是小丫头慌慌乱乱的声音,后面好像还跟着好几个人。    “快去拉住夫人!”    “谁进了文才的书房……”接着又是一妇人的声音,“我不是吩咐过,不能进去吗!文才睡了,为什么要打扰他!”    “好好好,夫人您说的是……”    祝盈与高大人对视一眼。    高大人的脸色变了变,“是李夫人。姑娘,你赶快出去……”    但是来不及了。    李夫人已经沿着这条路,来到了书房的门口。    “出去,都滚出去,文才不想见任何人!”她的神智不太清醒,跌跌撞撞地过来,隐约间看见房内的祝盈,整个人似是被点着了般,直接向祝盈扑去,“妖女!妖女!你还我丈夫命来!”    身后的小厮丫鬟拉都拉不住。    但见她扑向祝盈,人还未摸着她的裙角,已经晃悠悠地倒下了。    “摔不坏,只是暂时让她睡上几个时辰。”对上小厮陡然变色的脸,祝盈的语气依然轻快。    她都被张婶子拉过一次了,怎么会让相同的事情发生第二次呢?    不过是昏睡,没弄哑她,算她手下留情了。    这件事情的始末,她心中已有个数,不需要再听旁人是怎么冤枉她的了。    两个丫鬟从后面上来,一左一右拉着昏睡过去的李夫人走。    “让姑娘受惊了。”身后的小厮颤巍巍地说道。    没人看见祝盈是怎么出手的,李夫人还没够着她呢,整个人就倒下去了。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碰过李夫人一下。    李夫人一家的确值得同情。但李夫人跟疯魔似的见到穿红裙的人就乱骂,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这样做,不过是正当防卫。    祝盈颔首,“本姑娘的确受到了不小的惊吓。高大人,我可以回客栈了吗?”    刚开始走进来的时候,她是去客栈预订了房间的。    本打算在这集市上逛逛,没想到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天都很黑了。    高大人听出她话中的不耐烦之意,也没有强留她,只问她的住处在哪,就让她走了。    在他看来,这件事情,终究与祝盈无关。    这件事在镇上并不是什么秘密,他也不怕被祝盈看了去。只是见她颇有信心,当真以为她有些办法。    没想到,还是他多想了。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