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经此一役,都精疲力竭,朱徽媞虽不似黎瑨般与虎相争,却较之黎瑨更心力交瘁,这一放松下来,难免昏昏欲睡。 黎瑨在这方面本十分纵着她,白日走走停停无数回也没有丝毫不耐,此时却硬将朱徽媞唤醒,执意立即离开此地。 朱徽媞有些不满,念在二人许是尚未脱险,却也无二话,即便已睡眼惺忪,还是随着黎瑨启程。 月如镜盘,林中水雾如烟雾飘渺,亦真亦幻,好像朱徽媞闲时翻过的志怪小说,鬼狐尚有情,小人莫嚣张。好像下一秒,便有鬼魅悄然现形。 黎瑨自腰后拔出一只精致小巧匕首,沉默片刻,递给她,语气有些视死如归的意味,“公主请割一截干净的衣物。” 朱徽媞此时已经明白黎瑨的要求绝不是无缘无故,她接过匕首,黎瑨一转身走到几步之外。朱徽媞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已经少有干净的地方,倒不是不在意,只是即使在意,也无可奈何,不如先放在一边。 她悄悄回头看黎瑨一眼,见他也背着身自顾自的在忙活什么,听到一声不了撕裂的声音,方才挑了一处干净的小衣割了下来,幸而是月白色与她外裙并无二致,否则真是没脸见人了。 朱徽媞转过身,黎瑨已经忙活完了,却还是背着她。朱徽媞走近黎瑨几步,“黎大人。” 黎瑨立即转身,朱徽媞将手中布料递过去,黎瑨并未接受,只就着朱徽媞的手查看片刻,点了点头, 朱徽媞这时已清醒许多,黎瑨将水壶递给她,“公主请喝些。” 朱徽媞并不渴,听了他的话,却还是接过去,还没凑到嘴边,一股酒气便扑面而来。这水壶并不是她日前用过的,里面装的竟是酒,朱徽媞由不得疑惑的看着他。 黎瑨一手习惯性的扶在刀柄上,另一只手正拿着一只形制相同的水壶,想是朱徽媞白日里用的那一只。“公主可闻见这里有一股腐腥味。” 哪里是现在,朱徽媞注意到的时候那淡淡的股腐腥味便一直未曾从她鼻尖散去。她顿时了然,“你的意思是说,瘴气。” 黎瑨面色略显凝重,看了看时辰,点头道,“不错,此时才过寅时,林中瘴气已有所消散,否则我等定无可能行至此处。天快亮了,需得快些离开此处,否则黎明时分,瘴气再酝酿起来,只怕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朱徽媞平日里倒也不是没喝过酒,只是也甚少饮用,黎瑨给她想来也不是什么好酒,不似她平日里和的那般柔和绵长。她没防备,径直灌了一口,辣的她眼泪差点又出来了。她忍了忍,将酒壶递给黎瑨时,他还正张口结舌的看着她,给她的豪迈惊得目瞪口呆。朱徽媞双颊微微泛红,也不知是被酒辣的还是羞的。 她将喝罢的酒壶递还他,黎瑨也灌了了两口,卸了水壶,在朱徽媞手中衣料上浇了些水。朱徽媞自已知是做什么用,不必他说,便绑住口鼻,呼吸间空气清新几分。 他二人遇着这片瘴气林,倒也不全是坏事。黎瑨出发前仔细看过下发地图,其中便仔细标出了途中山地间的几片瘴气林,其中不乏五色瘴,仙女瘴等极为阴毒的瘴气。不幸中的万幸,由他二人此刻所见来看,他们遇到的不过是最寻常也是毒性最弱的白雾瘴,也叫黎瑨辨出他二人大致方位。只是吸入过多难免发热腹泻,此地人踪全无,就他二人便显得十分棘手。 二人默声前行,正值炎天暑月,山谷夜间却沁凉袭人,朱徽媞抱了抱手臂,黎瑨明明在半步前,却忽然停下卸了油衣给她披上御寒。朱徽媞瞧他不过一身单衣,“大人不冷吗?” 黎瑨笑了笑,“卑职习武之人,身体自然好些,公主不必担心卑职。” 头顶明月已移了位,在灰黄的云后欲遮还羞,山间万籁俱寂,耳边只余风林声响,地上常有乌色蓄水潭,四周树皆挺直茂密,朱徽媞已分不清方向时辰,只觉着二人已无休止地走了好久,走过之处似曾相识,好像不过在原地打转一般。朱徽媞心有戚戚,拽了拽黎瑨,待黎瑨滞了两步,同她并肩而行才道,“大人,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黎瑨气息蒙在布下,闷声回道,“公主多虑了,卑职自有法子走出这瘴气林,在前最多一里路,定能出这瘴气林。” 天色微明,朱徽媞只觉鼻尖腥味渐浓,有几分作呕,惊道,“一里路?我们走了这么久,竟还有一里路?” 黎瑨耐着性子,“这瘴气林最远直径也不过五里路,公主已走了快半个时辰,至多再一里甚至无需一里路,你我二人便可出这瘴气林。” 朱徽媞将信将疑的点点头,方才拽了黎瑨的手却仍虚挽着黎瑨,整个身子几乎都在不经意间靠近他。 黎瑨感她身子轻软,记起她方才直扑到他怀里哭,整个人都交在他身上,却仍然若不胜衣,仿佛还不如他身上的装备重。他余光瞧了一眼,她虚搁在他臂上的指细白纤长,如葱夷一般,只是有些许是疾奔后扶着树干休息的污物,教黎瑨觉得碍眼至极,简直想伸手帮她擦了。不过只那么一瞬间,黎瑨便赶紧正了神思,凝神听四周动静。 朱徽媞问了话,心里直觉几分绝望,她静听四周动静,分明万籁俱寂,却生生叫她听出异响。 黎瑨毫无直觉一般,朱徽媞方知是自己敏感,只是攀着黎瑨的手不自觉紧了紧。黎瑨手臂微微僵了,朱徽媞手里攀着个生龙活虎的大男人,自然不像宫里阉人,也不是十分自在,却对此时这诡异的寂静更怕的紧,只装作不曾意会,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 二人周身腥腐之气已渐渐散去,朱徽媞神经几乎崩了一晚上,天色也稍稍透亮,朱徽媞已能渐辨出景致。 远方黛色群山隐在云中,天色稍晴,给人干燥舒适之感。黎瑨脚步停的没有丝毫预兆,朱徽媞正觉松了口气,手还没来得及放下,黎瑨忽然覆上。朱徽媞一惊,抽出手的瞬间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恐惧如蛛丝般爬上她的后颈,分明遍体生寒却微微冒汗,像是足下有小火慢慢烤着。 黎瑨在朱徽媞抽手时也顺势放开,却再没什么心思同她就方才的失礼道歉请罪,双手都已转移在刀上,一个时刻拔刀的姿势。黎明山风徐徐的吹着,许是因为黎明时分是一日中最冷的时刻,朱徽媞之前虽然身有凉意,却不如此时,冻得直打哆嗦。 那白额大虫有人性,知晓二人已感受到它的存在,自灌木丛中缓步现身。这畜生当真聪明的紧,竟明白其熟悉地形的优势,将二人逼入瘴气林,又兀自绕行,他二人脚力自然不及这等长在山间的野物,竟真叫它拦住了。 面前猛虎不似夜间那般突兀,每一步皆谨小慎微,细细观察二人行动。朱徽媞正手脚发软,黎瑨手缓缓离开腰间雁翎刀才拿回朱徽媞的注意力,他尚不敢轻举妄动,动作示意极小,朱徽媞却看懂了,他们身后几步正有棵高度适中的古松,他是要叫她爬树。 虎自然不会爬树,可是朱徽媞又哪里会? 黎瑨自然知道,并未催促,给她示意一般,缓步后退,黎瑨先前有过嘱咐,朱徽媞连余光也不敢在那猛兽身上停留,只学着他的样子,只退到树边不动。黎瑨矮身,动作极慢,朱徽媞了然,千钧一发之刻自不敢再扭捏,抬脚踩在黎瑨背上正正攀上树杈。 大虫似是见她避险,终于耐心尽失,急不可耐的加快盘桓脚步在朱徽媞攀上的一瞬间朝他二人扑来,黎瑨奋力一跃,滚开同时将朱徽媞借势一顶,朱徽媞一下子便坐上树杈。 朱徽媞先前只见黎瑨与虎相争后浴血奋战之像,知其九死一生之难,却不曾亲眼的见,此时竟有些不敢直视。 就她胡思乱想之间,一人一虎已斗了一回合,朱徽媞早见黎瑨身携两刀,却从来不见两刀双双出鞘,此时手各一刀,右手单手持一柄雁翎刀,左手短刀严贴合臂内,开合之势极大,如鹰鹫羽翼一般,气势如虹。 那猛虎一扑不行,抬高腰臀紧朝黎瑨铲去,黎瑨身法极快,如影穿梭一般,莫说白额虎难近其身,朱徽媞只觉着自己光是眼睛都不够用。 只是人力终不及这终日在山间行走的野兽,时间越久,朱徽媞越觉度日如年,黎瑨动作已然不似初时那般迅猛。 只是畜牲比那豺狗不知聪明多少,先前与黎瑨一战后,已知面前人非等闲之辈,深明其利,再不似之前不步步紧逼,只耗其心神。 此战纠缠甚久,旭日渐上,早该是万物复苏之时,可这山间万物好像是都知道此地正有一场恶战一般,早已闻风而逃,连丝蝉鸣也无。 人虎酣战多时,黎瑨先体力略显不支,渐处下风,白额虎身上多有刀伤,鲜红的浸着才染过的皮毛,却显然比起黎瑨精神旺盛几分。朱徽媞独自在树上心急如焚,眼看黎瑨身法越难,又不敢开口,只恐惊得这畜生暴起,反而添乱。 黎瑨在打斗渐不露声色地靠近朱徽媞所在,朱徽媞心下了然,寻了着力点,时刻准备着助黎瑨上树。黎瑨再与猛虎对峙,缓步后退,那猛虎却聪明绝伦,黎瑨靠树,朱徽媞刚动便狂啸一声一声,朝黎瑨扑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朱徽媞忽然摸到黎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留在她身上的匕首,许是想到黎瑨若在此战身亡,她留在这里也不过终将做一具树上的干尸,或成畜牲啖口之物,倒不如搏一把,生死一瞬,反倒痛快。她立时抽出匕首,虎已跃出,她不及多想,身体下意识地已从一人高的树杈间跃下。 猛虎杂食,鲜血温热腥极,直溅在她的颊上口中,目前染上一片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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