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种缘分

24.　　终于落幕了。　　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简悠扬目不斜视地朝着野猪走去。　　弯腰，拔剑，那钉入鼓包内的碎剑一点点松脱出来，如此艰难。　　碎剑把握一端紧缠的布条已经不见了，也许落在野猪的脖颈里，也许跟它的翅膀绞在一起。　　简悠扬的双手血肉模糊，左手比右手更要严重，掌心似乎只剩白骨，而手指内侧皮肉翻卷，像是被刨刀粗蛮地刨过，竟开出了肉花。　　她不知道疼痛似地，取出碎剑，重新缠绕，握紧，剖腹，取晶，一步步，有条不紊，做得格外认真。　　白色的能晶，不沾染一丝血色，纯洁得……让人羞愧。　　羞愧？　　简悠扬无声地笑了，她的眼睛细细眯起，嘴角翘起习惯的弧度。　　血浸的手指毫不怜惜地将那白色一把包握，吸收！全力地吸收！　　直到它变成一堆没有颜色的粉末。　　时间不长，也就是五六分钟，比起昨晚又快了许多。　　她摊开手掌，审视上面的伤口，结了痂，密密麻麻，像刻满刀痕的老树树皮。　　她用力一握，试了试关节的灵活性，几乎没有影响。　　很好！　　她甩了甩短发，将碎剑重新收好，身影几个闪纵便消失了。　　前方，新的征程！　　　　25.　　世间有两种缘分。　　第一种是好的缘分，第二种，则是孽缘。　　简悠扬又见到这个多人小队时，亦不由挑了挑眉。　　原本的十多人，如今减为九人。　　他们这次对付得是一头“三眼马鹿”，黄黑花纹，似马非马，似鹿非鹿。四肢修长，头顶有峥嵘双角，额间有半闭漆目。　　双方似乎是势均力敌，一直僵持不下。　　剑者手刃脚刃交错出击，往往防不胜防，而三眼马鹿踩踏功力非凡，且第三只眼每每睁开，这些剑者便总会恍神，因此始终不得近身。　　简悠扬安坐于树间观看，终于发现她先前觉得有些怪异的地方。这些剑者竟然不是群攻而上，反是一个个得轮流进攻，若当战者毫无退意，即便其血流成河、危在旦夕，亦不会有其它剑者上前相帮。　　眼前的情形便是如此。　　简悠扬记得这个剑者，黑发黑眸，在别的剑者欢呼胜利时却独自靠在树上睡觉。　　然而，睡狮与醒狮之间的差别有多大？她终于体会到了。　　此刻的黑色剑者浑然如一把鲜出炉的神兵，他身上气势升腾，化出的剑刃竟然能引发啸鸣，周身的气流更是无风自动，渐渐形成微不可见的风刃，在三眼马鹿身上割下了数道伤痕。　　只是，他这攻击却是不分敌我，不但那马鹿，那几个旁观的剑者和他自身亦不能幸免。尤其他本人，整个居于气流的中心，所承受的风刃比那马鹿还要多上一些。　　他裸露的皮肤之上立时便出了数道血口，细小的血线又很快被新的气流卷起，有些风刃赫然变成了红色。　　剑者们惊然变色，纷纷退后。　　而黑色剑者浑然不惧，欲加兴奋地催动自身元力。手刃嘨鸣不断，竟使得肌肉形成气包，一个个馒头似地鼓起。　　剑者们再后退。　　黑色剑者疯狂不减，继续催发，“嘭嘭嘭”连响不断，那些鼓起的肌肉轰然爆裂开来，气流瞬间犀利而紊乱。　　此时，那些剑者已站在了十米开外。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而下一刻，他们齐齐张大了嘴。　　那些近似实体的血红风刃，陡然向黑色剑者靠拢，然后“嗡”得一声，齐头向三眼马鹿飙射。　　蜂窝！血红的蜂窝！　　三眼马鹿站着，腿不住地哆嗦，它的整个身体密密麻麻全是细如指尖的蜂窝。而那些射入它体内的风刃或许连它的内脏也一并绞碎。　　它的第三只眼正汩汩地流着血泪，却是再也睁不开了。　　“哈哈哈！”　　黑色剑者仰天狂笑，这不要命的狂徒！亦是最后的赢家！　　可是，他转身退了开去，竟是让出战场，抛弃这唾手可得的胜利。　　他这次不再是立靠在树上，而是盘坐于树下。　　疗伤。　　　　简悠扬不知何时已改坐为站，她直立在树间，双眼中光华流转，如云蒸霞蔚，竟好似在感悟。　　身后，一只棕褐色的毛虫，蠕动着。它爬得很慢，每隔一阵，便抬起头来盯着简悠扬，然后它的身体微微一抖，便瞬间张开满身的眼睛，圆的，黑色的，邪恶的眼睛。　　　　这是一片灰蒙蒙的天地，天地之间立着一人。　　她的双手不时向前方疾伸，像是手中有东西要急射而出。然而没有，每次都空手而回。　　于是，她便静息一阵，闭目沉思。　　等她想通了什么，又立时睁开眼来，双手重新疾张。　　她的左手显然比右手要出得次数多，她是个左撇子。　　不过，她在改。她要让右手跟左手同样灵活。　　她有这个意识。　　于是，从她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每次练习都不忘捎带上右手。　　这样伸出又收回，不知练习了多少下。　　终于，从她的左手指端猝然冲出了五道灰色的气刃，只是，它们刚刚发出，便消散了。　　她的小脸微凝，眼神抵定，左手虚张的五指迅速收拢三指，食指中指相并，比刚才宽出一倍的气刃“呲”得发出，气刃仅有一道，将将接近地面之时……　　　　同一时刻，迷雾森林之中，那条浑身布满邪恶眼睛的毛虫终于贴近了简悠扬，此刻它攀附在简悠扬左手背上，高高扬起头，棕褐色的口器中立时窜出一圈黑幽幽的簇状针牙，而后狠狠咬下。　　但简悠扬的身体仍是一动不动，兀自站立着，犹如石雕，只那双眼睛中却是风起云涌，一秒沧海。　　　　再将视线拉回，灰蒙空间，那道两指宽的气刃将将触及地面之时……　　嗯？　　——竟余力未竭，直直钻入地下，凿出了一个寒蝉小洞！　　简悠扬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眼中并未见得惊喜。　　而是再次迅速改指为掌，右手掌，一力劈下。　　“咔嚓——！”　　一柄巨刀似的气刃横空立斩，地面竟裂开一道丈长的口子，且随着不断地“咔嚓嚓“声响，又仿如深土须根急速向两侧扩张。　　简悠扬收回手掌，静立不动，脸上却攸地笑了，这笑先是无声，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乃至倾天大笑。　　简悠扬疯了！的确疯了！　　她的身体纵跃而起，于高空中一拳轰下。　　轰隆——！　　尤如地龙翻身，麦浪鼓荡，那道气刃竟有手臂粗细，不，如今已不能称之为刃，分明是一把巨霸□□。　　轰击声接连不断，简悠扬竟是毫不停歇，身形挪移翻腾，气刃千变万化，一时间天地齐鸣，震响千里。　　这样的时光不知究竟过了多久。　　她的面目已不复最初的激昂，她仿佛成了一只木偶，只知无休无止地劈砍。　　直到某一日，她的一拳轰出，竟使得天地变色，灰蒙急退，而中天之上，天门洞开，一道七彩的云阶垂荡直下。　　那里……是另一个世界。　　她义无反顾地投身而入，扑向了那个熟悉地令她无限想念的男子。　　　　男子伸开双手，脸上挂着温柔的笑，然而——　　“说！你是哪里来得妖精！”　　现代化的卧室，紫罗兰色的床面之上，一个长得倾国倾城的男子，正被简悠扬恶狠狠地卡着脖子，竟连咳都咳不出来。　　一张芙蓉脸瞬间涨得通红，可即便如此，那张脸仍是如此好看，若换了旁人，必是不忍至此，然而，简悠扬此刻却是憋不住地冒火，越看这张脸，她便越是愤怒——　　竟敢！竟敢冒充她的哥哥！　　该死！　　那男子被卡得不行，无论如何示弱、挣扎，简悠扬是水火不浸，一心要勒死这个家伙！　　“看你这软绵绵的样子！弱爆了！连我漂亮哥哥的一根脚趾头都不如！还妄想冒充我那风华绝代的哥哥！气质！气质懂不懂！你这副样子我看见就牙疼！恨不得扒皮抽筋！”　　原本这男子还一副病西施的姿态，想引得简悠扬同情，此时一听，原来是被戳穿了，再一看简悠扬眼中射出的凶光，立时一蔫，“噗”的一声变成了一团黑雾。　　简悠扬手中突空，但随之便是大把大把的气刃不要命地向外发射。　　“别打了！”那黑雾忍不住尖叫。　　场景倏然一变，却是又回了那片灰蒙蒙的天地。　　“果然是你捣得鬼！”　　“别杀我，我放你出去！”　　“出去？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出去！”　　说着，简悠扬又冲向那黑雾，气刃瞬间催发。　　“你要怎么才肯放过我？”　　“不是你粘上我得吗？那就一直粘着！”　　“不！不！不！小虫知错了！还请饶小虫一命！啊——！”　　“知错？你不但打断我的感悟，肆意窜改我的练习效果，还企图扮丑我的漂亮哥哥！尤其这后一项，死一千次都不够！”　　不够！……　　整个天地都似在回应，竟是回音隆隆，直如天威叱咤。　　黑雾里的小虫此刻却是苦不堪言，这片天地是简悠扬因感悟而产生的意识空间，只是被它加入了幻境，使得原本几无进展的气刃变得能够呼风唤雨，捅天破地，这一切都是假得，但对它的幻体产生的伤害却是真得。它早尝试过退出这里，但这空间本源的主人便是简悠扬，她的怒气和杀意锁定了这片空间——她既要你死，你焉能活？　　　　“扑通”——！　　简悠扬刚虐到那小虫一动不动挺尸，待想看其死透了没有，那尸体却突然消失了。　　“还逃？”　　她疾步前冲，却不妨竟是直直坠落下去。　　简悠扬躺在地上，望着头顶熟悉的黄叶树，左右晃了晃脑袋，迷雾森林第二层，确信无疑，那么刚刚只是她的意识在杀虫？　　那虫……到底死了没？　　　　26.　　“有动静！”　　那个连续收获两枚能晶的小队，正在小声谈论着今天的收获，却突听得这一声极大得“扑通”声响。　　而那名正在疗伤的黑色剑士亦睁开了眼来，目中利芒射向简悠扬所在。　　简悠扬坐起了身，她揉着摔得挺痛的肩膀，这一下可是没有元力加护啊，好在这剑鞘的身体还是比人类坚硬多了。　　嗯？　　简悠扬的左手背之上，此时竟吸附着一只毛虫，这毛虫半死不活得，只剩咬在简悠扬皮肉之上的利口仍紧紧咬合。　　毛虫？管你是什么虫！　　秉持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简悠扬右手一拽，向地上一扔，小脚是碾了又碾，死得再没有那么透。　　不过，她没注意到的是，在那毛虫被踩死瞬间，她左手背上被咬过的地方突然多出了一个虫形符号，这符号黑光一闪，便消失了。　　而这时，探查的两个剑者亦看到了她，不过，两人均是一愣，因为他们未料到竟是个孤身的剑鞘。　　而且是个残次品。　　　　简悠扬被带了过去，问话得是一个青发青眸的剑者。　　“你怎么会在这里？”　　“狩猎。”　　“你的同伴呢？”　　“走了。”　　这些人相互打了眼色，哦，应该是一个被抛弃的剑鞘。　　“你会治疗吗？”　　简悠扬点头。　　“墨鲨，要不先让她给你治疗一下？”　　青色剑者问询得正是那名独自疗伤的黑色剑者。原来，他叫墨鲨。　　只见他眼神里显露着□□裸的不屑，薄薄地唇吐出两个字，“累赘！”　　接着，不等那青色剑者回答，便直接站起身来，全然不顾那狰狞未愈的伤势。　　“这次是哪个系得？”　　这没头没脑地一问，那些剑者却立时明了，其中一名黄发黄眸的剑者上前几步，手中瞬时出现一颗核桃大小的黄色能晶，并回道，“是黄色的土系。”　　墨鲨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转而说道，“我要进第三层。”　　“什么？”那几个剑者都大是惊讶，他们劝说了半天，讨论了半天，有五名剑者都萌生了退意。不过那墨鲨最后突然来了一句，“我知道一种兽，很安全。”　　这句话一出，气氛又是一变，最后虽说仍是退出了两名剑者，但有七名共同进入第三层总比一个人要好上太多。这墨鲨倒是计算得清楚。　　简悠扬不语，安安静静地听着。她觉得这事跟她没多大关系。看刚才那个墨鲨的态度，就知道肯定不会带上自己这个累赘，而且自己根本就没打算进入第三层。　　她还是找一个稳扎稳打的队伍在二层混吧。安全，还能顺便学习一下战斗技巧，抑或治疗技巧？　　　　“这个剑鞘怎么办？”简悠扬思绪正在神游，突听到这些人提及自己。　　她看到那个墨鲨刚要张口，旁边一个红发红眸的剑士贴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最后，这墨鲨竟然凝着眉头道，“带上！”　　转身便阔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