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玉说的身子不爽利都是骗人的,不过是思虑较重,再加上被吓得脸色有点白。 然而当她领着迟千仞走回蓬莱轩,迟千仞亦步亦趋,有时候还会故意放慢脚步等她的时候,她还是不禁心累地看看头上的青天白日。 今天太阳果真还挺毒的。 迟千仞不认路,她这个被护送的反而要走前边。趁回头跟他说“这边走”的时候,濯玉便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 习武之人多壮硕,迟千仞反而十分精瘦。面容较黑,更显得一双星目黑白分明,只不过现在总是低下眼皮,被浓黑的睫毛盖住。眉心有两道褶子,想必是总皱眉皱出来的。 抛开生人无近的气势,其实是个不输康蔚宋子彦的俊朗儿郎。 不和其他人在一起,濯玉也就渐渐忘了迟千仞的身份,也就忘了他是前世扯造反大旗的大将军,步态自然了许多。 迟千仞虽垂着眼帘,濯玉的点滴变化却都看在眼里。他见小公主步履逐渐轻盈,衣袂飘飘像只纷飞在花丛中的蝴蝶,暗暗思忖:说不准是公主养在深宫里不喜和外男说话罢了。 想想自己确是个大老粗,迟千仞暗暗自嘲一笑。正在犹豫是否要和濯玉搭话探听一二时,前面的小径传来了一个半大少年的声音。 “如此,便辛苦王郎中了。本王相信,王郎中挑中的人,一定各个精明实干。” 濯玉听音辨声,心下了然。这是六皇子的声音,年方十二,贤妃所出。 他年岁虽不大,野心却不小,能做出一副酷似大人的做派,对于扎根颇深人脉盘根错节的太子来说,算是唯一一个看得过眼的威胁。 濯玉和这些兄弟姐妹都没有多亲近,听得六皇子想必在让近臣拉拢春闱中的可用之人,登时也没了攀谈的兴趣。 可她刚抬腿要朝另一个方向走时,却见迟千仞已经径直往前面走去了,仿佛笃定濯玉要走这条路。 让濯玉不怕迟千仞可以,让她主动说话还有点难度。濯玉背地里跺跺脚,小剜迟千仞一眼,只好跟上。 反正不过是个半大小孩子罢了,扯皮两句也就过去了。 果然,迎面是六皇子和一名着五品官官服之人走来。濯玉打叠起慈爱笑意正准备和小弟打招呼,却一眼看见六皇子身后之人。 她哀叫一声,直直地向后倒去。迟千仞受了无妄之灾,这回没办法避开和公主的直接接触了,只好伸出手臂,让软成一团的濯玉靠在手臂上。 他莫名其妙地皱紧了眉头,看向前方,随后瞳孔也即刻缩小。 王廷跟在六皇子的后面,向前望去,看到迟千仞也不禁挑了挑眉毛。 两人电光火石间对视一眼,又移开了目光,装作谁也不认识谁。 六皇子到底是个小孩子,见姐姐摔倒了,就算平日不亲厚,也迈着小短腿快步跑过去,向濯玉脸上望一眼。 只见她惨白着一张脸,皮肤上都汗津津的,一双美目半开半闭,使睫毛微微颤动,看着楚楚可怜。 濯玉见到王廷,便不由自主产生了生理反应:脖颈处感觉凉飕飕的,而且一阵恶心头晕,便晕到了地上。 可偏生她又没晕多长时间,不过几息便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少年探头探脑,再看向上方,迟千仞放大的俊脸连着紧皱的眉头就在她的上方。 濯玉顿时想闭眼继续晕过去了。可是眼睛都睁开了,她也不想枕在迟千仞的手臂上,只好挣扎着要站起来。 王廷自然早就认识迟千仞,看濯玉的衣着发髻也能才出来她是个待字闺中的公主。 但他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假装疑惑地问六皇子:“这是?” 六皇子见濯玉醒了过来,也能勉强站起来,也就不再担心,倒生了向近臣炫耀之意。他匆匆瞟一眼迟千仞,不认识,便自动将他归为了濯玉的侍卫。 “这是我的五姐,是皇宫里第一美的美人。”小男孩叉着个腰,雄赳赳的。 王廷闻言这才正大光明地打量濯玉,舌头不着痕迹地舔舔嘴唇:“果然,公主倾国倾城,容貌是一等一的好。” 濯玉听到这句话,再和面前的脸重合,就好像前世的王廷又提着剑站在面前侮辱自己,身子不由晃了晃。 迟千仞一直盯着她呢,见状连忙上前扶住。 濯玉的手紧紧抓住迟千仞的手臂,水葱样的指甲直要扣紧他的肉中,迟千仞也不躲,只是侧头看向她,目光若有所思。 濯玉开了口,声音暗哑:“六弟我有些中暑,先回去了。” 言罢,全身半截重量都倚在迟千仞身上,越过了王廷六皇子两人离开。她特地偏过头,避免目光落在王廷身上。 迟千仞等他们两个走上了另一条小径,看不见王廷二人后,才低声问向濯玉:“公主没事吧?” 濯玉转头见视野范围内不见了王廷,这才松了口气,手也跟着松开迟千仞手臂,这才发现指甲深深陷在了他的衣袖中。 濯玉感激地看他一眼,摇头示意没事。 见了王廷一面,反倒治好了她一见迟千仞便害怕的心病。王廷就像活在噩梦中,杀死她的恶魔浑身充斥着不真实感,所以濯玉便潜意识地将杀身之祸归咎到了作为统领的迟千仞身上。 现在想想,迟千仞也只是各为其主罢了。 迟千仞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连揉两下都不用,先眯着眼睛仔细研究了下濯玉的脸色,见确实有了一些红晕,才继续向前走。 边走,他轻声问:“公主为何怕王郎中。” 这是肯定的语气,濯玉害怕的感觉没有了,警惕反而多了些。她勉力做出似笑非笑的微妙表情,眼角飞向迟千仞:“迟同知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什么王郎中。” 迟千仞没有否认她,只是平静地说:“公主为何怕微臣。” 濯玉的笑有点挂不住了,伸手将一绺散下来的头发捋到后面,尴尬道:“本宫没有,迟同知想必看错了。” 迟千仞回头看了一眼濯玉,不再说话了,两人就这么默然直走到蓬莱轩门口。 刚走到,洗月便一脸急切地迎上来,见濯玉面上未干的冷汗,立刻就急了,赶忙掏出帕子替她擦拭着。濯玉握住她的手,笑着摇摇头。 还没等她开口,迟千仞从一旁闪出,又是那种冰冷的口气说道:“公主身子不适,好生休息。微臣先告退了。” 然后拱拱手,便转身走了。 洗月本来没有注意到他,见到这个愣了,随即气急败坏地说道:“奴婢就说,公主为何又身体不适,原来是遇上了这个倒霉鬼,每次碰上他,公主都没好事。啐,真晦气。” 濯玉平日不大约束宫女,尤其是洗月摘星两个贴身大宫女。所以小姑娘也不知道收敛,只想帮濯玉出气,所以喊了个尽兴。 濯玉估摸着这话肯定得传到刚走不远的迟千仞耳朵里,赶紧拍了一下洗月的手背。 “瞎说什么呢,人家堂堂从三品官也是你能说的。” 洗月委屈地撅起了嘴,兀自嘟嘟囔囔说迟千仞总给她家公主带霉运,一边召集小宫女们服侍濯玉更衣休息。 濯玉主要是刚刚吓得,被宫女们按到了靠枕上,自己倒不觉得怎么。太医来了,也不过说体内冬日寒气未清、同春日暖意冲撞了的话,开了个太平方也就走了。 不过也有一点好:她这一“病”,正好推了宫中大大小小的宴会游玩,在寝宫中惬意地躲懒,最多和蒋霏玉说说话,或是传召广安县主进宫叙话。 她过得惬意,前朝的春闱却如火如荼地在进行。会试的榜早已发布,十日后,几十人便在小黄门的传召下入了太和殿,接受庆元帝的殿试。 殿试发榜不在当天晚上,而是在第二天晌午。学子们抱着一腔踌躇满志回家中或客栈中彻夜未眠地等着,而庆元帝则在张贵妃处用完晚膳后,掌灯时分溜达来了蓬莱轩。 余昭仪长得再美,到了这个年纪,也少宠了。庆元帝在这个时候过来,众人都没有料到,连忙火急火燎地迎接庆元帝圣驾。 庆元帝的老脸少见地露出除肾虚以外的疲惫表情,摆摆手说:“不必了,朕和昭仪说两句话就走。” 余昭仪连忙将庆元帝请到正堂。濯玉请了个万安,也要跟过去,被庆元帝拦住。 他的表情和蔼,几乎算得上一个慈父,爱怜地摸摸濯玉的头发:“濯玉先去睡吧,朕和你母妃单独聊聊。” 濯玉的小脑袋立时警铃大作。这个时间点太敏感了,明天就要放金榜,再联系上前世宋子彦的赐婚…… 她霎时有了决断。她先样子乖顺地请了个安,柔声说:“那父皇和母妃聊,濯玉告退。” 然后转身贴心地命宫女将正堂的门掩好,向摘星使了个眼色。摘星会意,热情地邀庆元帝身旁的贴身太监喝茶去了。 濯玉见四下无人,旋身便在正堂的窗子底下找了个位置,屏息听着屋内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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