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时瑾起了个大早。昨晚祖母交代今儿去寿春堂用早饭,她便想先去寻沈兆谦,再与堂哥一道去寿春堂。遂吃过药,含了颗蜜饯出门。    过了清明,天气不再反复,真正热起来,早间微有晨风,倒叫人倍感舒爽。到松涛居的时候,绿绮问洒扫的丫头大少爷可起了,小丫头道:“起了半天了,这会儿正与宋家公子在屋里说话呢。”    沈时瑾便进了仪门,一眼望见沈兆谦和宋青辰正边说话边走下台阶,她快走几步,来至院中,笑盈盈看着沈兆谦。    沈兆谦也看见她了,大步过来,笑道:“我正要遣个丫头去你那儿问一声呢,只这个时辰不知扰不扰着你。”    他略带揶揄,沈时瑾飞快地打手势,绿绮帮她说:“小姐每日这个时辰都起了,早不懒床了。”    沈兆谦闻言笑出了声。    宋青辰落后他几步,脚下放慢,有意延长了走过来的时间。    沈时瑾身影一到仪门他便望见了,她今日穿了件象牙白的暗绣缎袄,杏色挑线褶裙,腰间系绛红裙带,走过来时脚步轻快,长长的裙带随风飘逸,让宋青辰想到了一句诗。    “坐时衣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梅。”    昔年总拽着他衣袖的小姑娘长大了。    他弯起唇角,走到近前:“瑾妹妹早。”    沈时瑾屈了屈膝,记起昨晚所想,便抬头看了他一眼,宋青辰也正看她,眼睛里满是笑意,说:“瑾妹妹可记起来原先都怎么欺负我来着?”    “……”    沈时瑾早忘了个七七八八,她那会儿也就五、六岁,只依稀记得大哥带了个不太爱说话的孩子来,她想引着人家说话,那男孩儿偏紧紧闭着嘴。    她没趣儿,又不甘心,好像……踮起脚捏人家脸来着?    她有点儿挂不住,不由觑了觑宋青辰侧脸,嘴硬地比划:你年纪比我长,个头比我高,谁欺负谁?可别颠倒黑白。    绿绮边看边替她说,宋青辰直摇头,又问沈兆谦:“沈兄应当记得,她有一回让丫头偷偷摘了一捧青杏,自己吃了一个嫌酸,就与琳姐姐一块儿骗着我吃,害我倒了好几日的牙。”    沈兆谦乐着点头:“是有这么一回。”    沈时瑾一点儿印象没了,就比道:“哪里有那么多次?宋二哥定是记错了。”    “不会错”,宋青辰笑意更深,“我那时已会写字了,都记着呢。”    ……多小气呀。    沈时瑾不说了,默默站到沈兆谦另一侧,与这院隔了一座凉亭便是沈道乾的相宜阁,三人正好顺路过去问安。    沈兆谦与宋青辰说苏州之事,沈时瑾偶有被打趣儿的时候,然忆起的那段时光亦是无忧无虑的,她想一想,自己也笑了起来。    刚拐上相宜阁门前的青石路,迎面就遇见了打院中出来的沈道乾,沈时瑾看到他身后的人,登时脚步一顿,脸上的笑意也没了。    沈兆谦先道:“正来给二叔问安。”    沈道乾笑眯眯颔首,“你们昨日劳顿,晚起些也无妨。”    沈时瑾也垂着眼福身,等宋青辰也见过礼,沈道乾便问了几句“昨晚睡得可好”之类的话,几人往来一番,沈道乾就指指身后的陆瓒:“正赶上了,还想哪日让你们几个少年人见一见。”他给两人介绍陆瓒,又对陆瓒道:“这是瑾姐儿的堂兄,唤谦哥儿的,这位是宋家二公子。”    几人相互见礼,沈兆谦颔首:“之前便听二叔提起过,今日……”    他话没有说完,身后的沈时瑾忽然矮下身去,干呕了几下。    沈道乾皱着眉:“怎么了这是?”    绿绮也顾不上转身答话,只扶住沈时瑾说:“兴许是今儿早上喝的药热了些,汤药本就伤胃,早起又得空腹喝,这些天常有这样反胃的时候。”    沈道乾顿了顿,说:“那先去用些粥饭。”    沈兆谦见她脸色发白,十分担心,过来要背她,沈时瑾怕自己真要吐,忙摆摆手,宋青辰道:“去老太太那还有一段路,我瞧小妹难过得很,先就近返回松涛居,让她歇一歇,喝几口水。”    沈时瑾幼时在大伯母膝下,只有她和沈时琳两个女孩儿,苏州通常就把家中最小的唤作小妹,宋青辰那时也跟着沈兆谦这样叫她,一时忘了,脱口而出。    陆瓒盯在沈时瑾身上的眼神移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宋青辰两眼。    沈道乾咳了声,到底宋青辰也是外男,他支了个丫头,说:“带着宋公子去老太太那儿回一声。”    他本来也是要一并去寿春堂的,眼下就算了,留陆瓒随他去外院用饭,陆瓒道:“学生就是一早将上次的策论送来给先生过目,还得赶回府学,无法陪老师用饭了,过几日再来。”    沈道乾以为他心里还在意上次亲事“推后”,拍了两下他的肩膀。陆瓒说要走,脚下却没动,他沉默片刻,道:“前几日听师母说老太太要南下往广东去。”    沈道乾随口嗯了声,陆瓒又道:“学生听闻,广东一带有瑶人作乱。”    “那都是许多年的事了。”沈道乾抚着下颚,“打□□的时候就有了,后来渐成气候,可惜朝廷剿了几次,费兵费卒,却都无功而返。”    他以为陆瓒是要与他论一论瑶人之事,可等了半天陆瓒也没再接下去,他侧身看了这孩子一眼,才反应过来——陆瓒可能是担心同去的瑾姐儿?    他哈哈大笑,摇摇头,说:“也不必担心,到了那儿有她堂姐一家,路上有谦哥儿和宋家一行人,应是无虞。”    那宋青辰果然也是同路去的。    陆瓒低头应了一声,没再说。    沈时瑾到松涛居坐了一会儿,老太太不放心也跟过来了,稍晚些又请了大夫来瞧过,好在没有大碍,只是药喝得急、喝得热了些。折腾一番,又到老太太那儿用了些暖胃的米粥方罢。    老太太原本想着让巩氏与沈时瑾带着沈兆谦二人在临江府采买采买,眼下也就罢了,好在沈兆谦来过临江一次,便自与宋青辰去转了转,隔两日沈道乾休沐,一尽地主之谊,带着宋青辰将临江胜处都游览一番。    他们在沈家停留了六日,于第七日一早动身往广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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