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日朝廷休沐,定国公无事可做便想起了昨日在孙儿书房里看到的那篇文章,心下大悦,着人去萧盏的院子里叫他到正房来。 还没等那人跨出主院,便有一个穿戴体面的丫鬟前来禀报:“回老太爷,侯爷用过早膳便匆匆出门去了,让奴婢代为请安。” 定国公顿时横眉竖眼地喝道:“混账东西!外面哪个狐朋狗友勾得他连请安都顾不上了!” 那丫鬟立刻双膝跪地,不敢发一言。 倒是老太太亲手给夫君斟了杯茶,笑道:“老爷息怒,阿盏近日来已是极少同那些小子有瓜葛了,还是问清楚的好,没得冤枉了哥儿又惹得他闹。” 见定国公缓了神色,她才看向下面跪着的丫鬟,沉声问道:“代云你从实说来,哥儿今日可说要去哪儿了?” 代云最是老实,闻言仔细想了想,道:“回老太太,侯爷去哪儿并未知会奴婢,但奴婢见侯爷将昨儿写的文章折了起来,嘴里似是念叨着什么‘婉姐姐’,奴婢私以为侯爷许是又去了东郊楼宅。” “是了,这小子最是黏那楼家大姑娘,昨儿又得了老爷夸奖,定是去献宝了。”老太太点点头,转而又担心地问,“外面飘着雪花,哥儿可是骑马去的?”得到了否定的答案,终是放下心去,对代云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退下。 定国公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虽有不愉,却没法发作,总不能说他气孙儿对个外人都比对他这个祖父还亲近吧!他脸色铁沉沉的,道:“总是这般成何体统?萧盏虽小,毕竟男女有别,成日往那边跑难免被人说三道四。” 老太太也不是没想过这些,可她比定国公多了些人情味。萧盏自从跟楼挽裳接触后发生的变化大家有目共睹,她自是希望孙儿愈来愈上道,况且她深知孙儿喜新厌旧的性子,这会儿黏着楼挽裳已将近两个月还不见腻,定是对这个姐姐喜欢得紧,因而笑道:“老爷莫要忧心,阿盏混归混,心思全然不在男女之事上,那个楼家姑娘我也见过,是个通晓诗书礼义之人,很是知分识寸。若老爷担心他们做出出格之事,不如让我将那孩子认作干孙女如何?” 定国公略一思索,道:“倒也可行。只是不知楼家作何感想,武安伯为人清正耿直,怕是不愿让人背后议论他攀权附贵。” “老爷此言差矣。”老太太摇头笑笑,“若是如您所言,武安伯便是一开始便不准女儿同阿盏接触了。咱们府上虽有军功与外戚身份,却也不是泼天的权势,他若不肯,大可以寻个理由搪塞过去,而非现在这般光景。当然,我为了萧氏名声,断做不来仗势欺人之事,定会与武安伯府仔细商议再做打算。” 定国公最后拍板:“好,就夫人。” *晋/江/文/学/城/原/创/首/发* 黑漆齐头平顶马车行驶在白茫茫的地界,四角挂着精致的荷包,丝绦飘飘荡荡,不知是随马车而动还是随风摆舞。北风夹杂着细雪在外呼啸,马车里面却是点着熏笼,热气缭缭。 萧盏偎着狐裘,莹白如玉的手上把玩着圆滚滚的橙子,颇有闲心地抛来掷去,最后往矮桌上一丢,闭目听着车轮辘辘。他虽觉得乘车不及骑马快,却不得不听从楼挽裳的话,不然她便说到做到,再不许他去找她了。 过了没多久,他伸手向胸口探了探,摸到了昨天即兴写就的一篇文章,明星似的眼眸微微弯起,颜色秀丽有如初春破晓。 祖父说他大有进步,文章措辞得当,条理分明,字迹工整,只是字体过于秀气了些,想让他习写大气磅礴的书法。 他硬是不肯,好不容易才将婉姐姐的字临摹得像了七八分,怎么能改弦更张呢! 虽然楼挽裳告诉他今日将回武安伯府一趟,可他还是想将被祖父夸奖的好消息分享给她,因此一大早便出门了,想赶在她出门之前哪怕见一面也好。 想到这里,他不禁抿起薄唇,一脚蹬开狐裘,利落地转到门口,一把掀开车帘,对赶车的孙沪道:“你快一些!” 孙沪眯眼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身边又有风雪卷折残草,他不愿有万分之一的意外,因而四平八稳地驾车,此时被他催促,也只好道:“再快易生变故,侯爷莫急。” 萧盏陡然瞪眼:“能有什么变故?晚了看不到婉姐姐就是爷最大的变故!” 孙沪无法,只好扬起鞭子,重重落在马身上,让它疾驰起来,生生缩短了一半的时间。 马车停在了别业门前的荷花池旁,萧盏匆匆跳下地来,还边喊着“婉姐姐”,冷不防被风灌了一嘴,弯下腰去咳嗽。 看门的是个高大的黑脸汉子,正是当初同他动手的胡护院。那时萧盏看在楼挽裳的面子上并没有闹着处罚他,反而对祖母夸他忠义的话深以为然,还褒奖一番。习武之人最讲道义,再加上萧盏对楼挽裳敬重有加,胡护院因此对小侯爷由衷恭服。 见他咳嗽不止,胡护院的黑脸膛子上露出担忧:“侯爷呛了风,快进屋去喝杯暖茶吧!”转身就招呼一个小丫鬟过来,让她带侯爷进府。 那小丫鬟迟疑片刻,尽职尽责地问道:“姑娘不在,此举可是妥当?” 胡护院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他还没说话,就见萧盏旋风一样跑了过来,双眼因咳嗽久了而充血,眼角还带着泪,此时却丝毫不见弱态,寒声问道:“婉姐姐已经走了?” 那丫鬟被他暴戾的样子吓着了,讷讷不敢言,胡护院顶着压力点了点头,还道:“姑娘走时说侯爷今日不会过来……” 萧盏抬腿踹了孙沪一脚,恨声道:“都怪你这厮驾车慢慢吞吞!现下可好,害得爷白跑一趟!” 他这一脚使了十成气力,又是出其不意,孙沪没有防备,险些被踢个跟斗,踉跄了几下才站好,不由小声委屈道:“也不能全怪属下啊,这进出城的路只有一条,属下驾车时并没有见到马车经过,可见楼小姐比咱们早了好些时候便走了。” 经他提醒,萧盏扭过头来继续问胡护院:“婉姐姐是几时走的?” “姑娘说今日天气不好,影响行程,怕误了吉时,天不亮就走了。” “爷您听,楼小姐天不亮就出发了,任属下腾云驾雾也赶不上啊……”孙沪连忙道。 萧盏却是眸子一动,问道:“什么吉时?今儿可是府上的大日子?”他觉得极有可能如此,婉姐姐定是怕他破费才没有告诉他回府的缘由。 然而胡护院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比呛了风还要难受。 “算不上什么大日子,只不过是三少爷的生辰罢了,老太太偏疼他,府上很是看重。”他说完又怕萧盏误会大姑娘是那种故意讨好老太太的人,便加了句,“姑娘同家中手足感情甚笃,所以怕耽误吉时。” 他不解释还好,这样说完,萧盏心里只剩那句“感情甚笃”。 “笃”到何种程度?是早早备好礼物么?是亲手绣鞋面么?是冒风履雪也要赶在吉时之前么?还是,“笃”到瞒着他? 她为什么要瞒着他?!难道他萧盏在她心里就是个冒牌的弟弟,遇到正主就可以不管不顾地抛到一面了么?亏他刚刚还想着备上贺礼去楼府,还备个屁啊!他就是把心掏出来给她看,也未见比得过她那个宝贝堂弟! 他这么钻牛角尖儿可是冤枉了楼挽裳,她没觉得堂弟生辰有多值得大肆宣扬,昨儿萧盏没有追问,她便没有说为何回府。 萧盏暴躁极了,可潜意识里也知道此时正站在楼府别业大门口,若是做出什么无状之事便是给楼挽裳没脸,只好狠狠握拳压抑着,额角暴起了青筋,雪白的脸上一片涨红。 孙沪见状,劝道:“爷莫生气,咱们去楼府寻她去……” “不、去!”萧盏死死咬住牙关,憋出字来,“打、道、回、府。” 去什么楼府啊,还嫌不够自取其辱么?人家热热闹闹地庆贺生辰,他孑然一身,名声又不好,去了也不见得被人真心关注,平白给自己添堵。 爬上马车,他抬手摸了摸贴放在胸口的文章,一阵失落替代了刚刚的气忿,扯过衣袖恨恨地抹了抹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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