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那小丫鬟说完,楼挽裳拢在袖中的双手不由紧了紧,无奈道:“请侯爷去堂屋稍坐,我随后就到。”  见人已走远,冯嬷嬷上前代替语蓉扶着她,眼中尽是担忧,轻声问道:“姑娘怎会与永乐侯相识?那可是个混世魔王!”  楼挽裳边走边将前几天的事情给她讲了,临了又道:“我原以为不过是孩童稚语,作不得数,没想到还真来了。”说到这里她又想到了那个略有些呆愣的小少年,唇边不自觉地溢出一声轻笑。  冯嬷嬷被姑娘的笑意惊了下,想说的话也咽了回去,低下头去只道了句:“姑娘仔细脚下。”    堂屋里也烧上了炭炉,比外面暖和许多。  萧盏自觉坐在上座,下人们奉上暖茶和蜜桔,还有点心、瓜子等等。他身后站着的劲装男子见他百无聊赖地嗑瓜子,心下不满,嘟哝道:“这武安伯府的大小姐好大的架子,竟让我们爷等了如此之久!”  声音传到周围的丫鬟小厮耳中,让他们都不禁为自家姑娘捏了一把汗,生怕小侯爷一个不顺心便大发雷霆。没想到萧盏却是抬脚踹了那男子一脚,警告道:“少在爷面前搬弄是非!婉姐姐是爷的救命恩人,就是让爷等上一天一夜,爷也等得。”  “侯爷说得是,属下多嘴了。”那男子拱手赔罪,心下诧异。他虽是刚被调配到侯爷身边护卫,却也知晓他冲动易怒的性子,然而这会儿又如此维护楼氏女,可见是真的感激人家了。  萧盏哼了一声,边嗑瓜子边道:“孙沪啊,我祖父是看在你武艺高强的份上让你来保护我,可不是让你像个老妈子一样啰嗦。”  他语气极轻,可孙沪却心中一凛,连忙低头紧声道:“属下省得了。”  萧盏满意地点头,不再说了,只是心里也确实有些许急躁,便丢开手里的瓜子,几步走到门口,掀了帘子往外瞧,刚巧看见游廊上款步而来的楼挽裳,心中大喜,雀跃着迎上前去:“婉姐姐!”  少年美如冠玉,眼中是毫不遮掩的炯炯目光,只是身量仅到她肩头,瞧那样子分明就是个孩子,如果真当作弟弟看待也未尝不可。楼挽裳本不怎么愿意的心忽地软了下来,由衷笑道:“我来迟了,阿盏莫怪。”  萧盏听她果真换了亲切的称呼,笑容也愈发灿烂起来:“我虽蠢笨,却也知女子梳洗打扮万分繁琐,况且我又是冒昧前来,怕是搅扰了姐姐,还怎敢怪姐姐来迟?”  冯嬷嬷不似楼挽裳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在市井之中自是见过永乐侯是如何飞扬跋扈的,真真让人想不到他还有这样巧嘴卖乖的一面!她心中大惑,莫非这世上真有人能伪装地如此之好么?而且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如果是真的,那心机未免太深沉了些,她得找机会好好劝劝姑娘。  萧盏怕楼挽裳冻到,步子走得极快,亲自为她打了门帘,若不是顾及着男女有别,他都想帮她解下斗篷。他第一眼将她看作是仙子,如今看她更是觉得哪里都好,好似浑身都发着光芒一般。  许是眼中的孺慕之情太过明显,楼挽裳微微窘迫,侧着身子问他:“你今日又是骑马来的?”见他点头,便道:“雨后地面湿滑,东郊这附近土又松,定是泞得很,恐失安妥,你待会儿回去便乘车吧。”  她是家中长姐,对待弟弟妹妹颇有耐心,此时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关切之语。  萧盏心里十分高兴,更不会拂了她的好意,连连称她想得周到。  孙沪撇了撇嘴,心道:临出门时,老太太再三劝侯爷乘车也没见他听话,人家楼氏女三言两语便哄得他乖乖遵从了,莫非这便是“一物降一物”了?  萧盏瞟了一眼身后,忽然站起身来,将备好的礼物拿在手上:“险些忘了来意——那日我醒来还不知晓是婉姐姐救了我,祖母说多亏姐姐及时给我请了郎中,不然烧坏了脑子都有可能。”他对着楼挽裳一揖到底,十分郑重,“这一拜,还请姐姐受得,这薄礼也请姐姐笑纳。”  楼挽裳心想这孩子倒也重义,忙虚扶他起身,着语蓉接了他的礼物,笑道:“这礼我收了,只是你不能动不动便拜我,当真折煞我了。”  萧盏对上她温和的目光,认真道:“这又如何,你我是姐弟,莫说要我拜你,便是你恼起来要打我骂我全都使得!”  楼挽裳颇受震动,叹道:“既是姐弟,拜来拜去的岂不生分!快别这样了。”  “姐姐说的是!”  萧盏心情愉悦,今天对他来说最好的消息便是婉姐姐承认他这个弟弟了。    *晋/江/文/学/城/原/创/首/发*    一连数日,萧盏得空便往东郊这儿跑,有时给楼挽裳带些稀罕物,有时给她讲些奇闻异事,几乎快成规律了。  只要不是出去寻那些狐朋狗友,定国公夫妇倒是乐见其成,就连楼挽裳自己也觉得他的到来给她的生活添了一抹明丽的颜色。  这一日,楼挽裳正在书房练字,下人通传小侯爷到了。两人已多有熟稔,她闻言,眼也没抬便道:“请进来吧。”  没过一会儿便听得外间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婉姐姐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萧盏蹬着缎面白底小朝靴,兴冲冲地迈进门来,待看到楼挽裳正执笔专注于桌案上的玉版纸,瞬时噤了声,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边。  美人之所以称为美人,认真的侧颜便足以倾城。  她目光平静,蝶翼似的睫羽轻轻扇动,鼻尖挺翘,红唇饱满,面颊清润丰腴,偏生下颌尖尖巧巧。萧盏一时又看得呆了。  冯嬷嬷心生不悦地咳了一声,惊得他慌忙别开眼,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楼挽裳写的字上。小楷字体娟秀,一如少女窈窕,足可见得运笔之人是何等的玲珑剔透。  楼挽裳写完最后一笔,将紫毫搁在笔架上,低头敛了敛衣袖,方抬眸看他,笑意嫣然。  萧盏还没回过神来,仍看着她的字,喃喃道:“要是我也能写出这样的字来该有多好……”  丫鬟们听了都“噗”地笑了,楼挽裳掩了唇,萧盏讪讪地看过来时恰好见到她弯如新月的眼。  “我这字算不得什么好的,不过是闺阁之人闲来无事练一练,不做白丁罢了。倒是国公爷的书法名冠京都,阿盏该是承袭祖风了吧?”  她不说倒好,一说完更是让萧盏汗颜。他一想到自己那一手惨不忍睹的狗爬字,登时红了耳根,尴尬地挠头:“我、我还是更喜欢婉姐姐的字。”  见她仍是不信,他干脆耍起赖来,一屁股坐上了桌案:“我不管,我要姐姐陪我习字!”  楼挽裳头疼地想将他拽下来,道:“好,我应了你还不成么!”  谁料他听后反而将脖子一扬:“哼,姐姐也学那些人唬我!定是觉得我惫懒顽劣、愚笨不堪!”  “这……”楼挽裳捏着他袖口的手一顿,面露惭愧。  他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她半晌,直将她看得心虚,方眯起眼睛凑近了她,薄薄的红唇似刀般锋利,缓缓吐出几个字:“原来姐姐真是这般想我的。”  他坐在案上恰好与她同高,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两寸,他呼出的气息扑到她脸上,让她连连后退。  察觉到他语气中似有若无的一丝冷意,她心中也是懊悔不已,不由垂了眼眸,低声道:“是我眼界狭隘,对不住……”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腾”的一声,是萧盏跳了下来。他绕开面前的楼挽裳便径直往门口走去,伸手掀帘笼的时候回身说道:“我原以为婉姐姐生性宽和豁达,不似那些俗人,没想到我竟也错看了你。”  说完便狠狠地甩下帘笼,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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